前麵的國書讀得大家昏昏欲睡,此刻卻全都精神起來,豎著耳朵傾聽。秉筆官應了一聲,順著長長的國書找出最後兩段,大聲讀道:“‘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謂之至賊……’”
“咳咳……”貴豈來有點尷尬,“沒想到還是廢話,你再讀下一段吧。”
蕭圖南眼角閃過一絲笑意。秉筆官又讀:“‘夫驥一日而千裏,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他讀過長長的原文,盡量簡單地解釋:“這是說駿馬一天能跑千裏,劣馬走十天也就能到了。千裏的路程雖然很遠,也不過是有的走得慢一點,有的跑得快一點,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後到一些。但為什麼不能到達終點呢?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達;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
貴豈來冷笑數聲:“他們的意思是勸我們做誠實守信的君子,別再騷擾他們,最終也能學會他們聖人的那一套,就和大苑同為所謂的禮儀之邦,不再是背信棄義的化外蠻夷了。哼,不過是爽快爽快嘴巴,大苑人最喜歡這種外強中幹的聒噪。諸位,不必在乎這些話,他們翻來覆去隻是說我們搶錢不對,卻沒敢說一句要把我們怎麼樣的話,大苑人不敢惹我們,隻是想要麵子罷了。”
中原人的文字還真是奇怪,竟然解釋成了白話還能讓人聽不懂。貴豈來的解釋沒出口之前,眾人還是茫然的,他這麼一說,大家才終於明白了,洶湧的罵聲頓時傳遍朝堂。蕭圖南一眼掃過去,卻見秉筆官神情有異地看著自己,張了張嘴,似乎還有話說。
蕭圖南皺皺眉頭:“怎麼了?還有就接著讀,什麼話都不要緊,大苑人敢寫,西瞻人還不敢聽嗎?”
秉筆官幹咳一聲道:“不……隻是,國書最尾另附著一張紙,寫著‘大苑帝君書西瞻振業王’,是給王爺的,要讀嗎?”
蕭圖南默然無語,片刻沉聲道:“將國書呈上來。”
烏野快步上前接過國書,呈了上去。殿中諸人麵色各異,既然放在國書中,就應該是兩國之間的事,見他不肯當眾宣讀,眾人難免對振業王猜忌起來。
隻見國書末尾一片朱紅,熟悉的字跡霍然出現在眼前,比起拖遝冗長的墨字國書,這幾行紅字很短,隻有寥寥幾句話——“大苑初建之時,你我兩邦之交何其好也,至今區區百年,日月猶照,天地猶存,唯願人心不改,則此幸苑勶與兩邦萬民同感,和睦有期也。”
這裏明著說的是兩國邦交的事情,兩百年前,西瞻和大苑確實是很好的,大苑執政者對西瞻的執政者下國書,希望兩國一起努力,重現昔日境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瞳不太放心,怕這幾句話和國書一起被西瞻人入檔,毀了大苑的名聲,所以才寫得這麼冠冕堂皇。但是其中“日月猶照,天地猶存”不免讓人聯想起“天地為證,日月為鑒”,加之後麵“唯願人心不改”一句,有心人讀起來就比較曖昧了。
出國書是迫不得已,然而青瞳並不想打仗。她沒有把握西瞻人看了這個不憤而起兵,於是耍了個小花招,想用溫情緩和蕭圖南的情緒。用這種手段可以不落下話柄,即便被當眾宣讀,也隻當是對國書的補充,蕭圖南是枉自為她擔了猜忌了。
隻是幾個字,蕭圖南卻看了許久許久,他用極淡的語氣說:“給我寫信,也用起朱批了。”
聲音不大,在一片喧囂的朝堂上隻有近在身前的烏野能聽見。聽著這樣不帶一點情緒的聲音,烏野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仿佛置身曠野,天地悠悠,隻有蕭圖南孤身一人悵然佇立,說不出有多麼孤寂。
十一、出使
蕭圖南的目光一直淡淡的,過了很久才收回來落在大殿上,聽幾名武將叫個不休。一個武將大聲道:“我們退一步,他們還蹬鼻子上臉了。大苑人要麵子,西瞻人就不要嗎?振業王殺了可賀敦的世子,這個麵子給得還不夠大嗎?”
“出國書?”另一人接口,“老子帶兵再搶他們一次,看他們能怎麼樣!”
“對,我們再去搶,看大苑人能怎麼樣?”
“惹惱了老子,就平了他們的國家,咱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看誰還能唧唧歪歪。”
群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站在玉階上的振業王冷冷地看著他們。他什麼也沒說,可他身上正靜靜地散發著寒氣,群臣的興奮被這寒氣凍結了起來。
“回書——此事乃可賀敦部私自所為,已經予以懲戒,西瞻部眾自當約束,望——”蕭圖南眸子收縮,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兩——國——永——好!”
此言一出,朝堂大嘩,好些人都用憤怒的目光望著他。蕭震東原地跳了起來:“阿蘇勒,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