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物似情濃(4)(1 / 3)

青瞳心裏癢得像有小手抓一樣,雖不說話了,可一雙眼睛就那麼楚楚動人地緊緊鎖著離非,叫人再狠不下心拒絕。這目光讓離非心跳停了一拍,他沒時間細想,從懷裏掏出一張紙迅速塞進她手裏道:“我昨天聽了曲後寫的,才寫了一半。你先看,千萬要還我,切記……”話沒說完人已經跟著太子走了。

青瞳拿起那片雪花宣紙,見上麵用清秀的小楷寫著:

蠡縣城東龐各莊,有婦誌節兒慘亡。

祖孫老幼何所賴?賴有薄田產菽糧!

翩翩五騎著黃裳,奪田霸屋氣何揚!

使者將去惜不得,村驚戶泣犬聲喪。

嫠婦惶急無所措,抱孫倚門悲聲放。

鄰舍氣噎無可勸,說到石人也淒惶。

後麵的字跡漸漸潦草,可見離非心情激蕩起來。

忽有裏中任家子,慷慨好義血性郎。

橫眉仗劍絕鄉裏,猶如古之荊軻赴秦鄉!

理諭不動見白刃,紛紛人頭血濺牆。

倒提髑髏投案去,大吏色變小吏忙。

推案問決秋後斬,聞此泣聲遍山鄉。

半邊縞素哀山月,一輪血灑泣殘陽。

四海之內皆赤子,義俠何獨任家郎。

我輩侍臣應似彼,振臂而起維朝綱。

吾為任子長太息,中夜推枕繞彷徨。

最後四句字跡又規矩起來了,想必離非寫這個的時候心情平複,可青瞳卻更喜歡前麵那樣類似龍蛇飛舞的草字,尤其是“一輪血灑泣殘陽”的“泣”字,被他寫得真如血淚滴下一般。儒雅如同秋水春風的離非,原來也有激動的時候啊!

這個不難看懂,說的是一個姓任的殺了催餉的衙役,自己投案去了。青瞳幻想著他一手提著滴血的長劍,一手把五個人頭拋到公堂的書案上,當真刺激。離非覺得他完全應該問斬,卻羨慕他的血性,甚至說:“我輩侍臣應似彼,振臂而起維朝綱。”這話有些大膽,怪不得他臨走反複說“千萬要還我,千萬要還我”。青瞳心中既為剛聽到的事激蕩不已,又為離非如此信任自己暗自高興。

這一天的課,她上得不免有些走神,下課時照例太子先走,其他的眾皇子才離開。離非跟著太子去了,青瞳還是最後一個。

她上了一個多月的課了,順回去的東西已經不局限於炭。不用她說,小太監已經把每位皇子硯台裏剩下的墨汁積起來,一點點倒在青瞳帶來的小壺裏。這個錫壺肚大口小,花紋十分精致,不知是哪個宮裏投壺行酒令用的玩意兒,沒什麼損傷就扔了。這是青瞳比較喜歡的東西,正好讓她拿來裝墨汁,又大又不容易灑。

另一個小太監就收集一麵用過的宣紙。太學裏的學生統一用的是澄心堂的雪花冰心白玉版,紙質細密瑩潤又能托得住墨,不透不暈,濕了也不變形,字寫上去個個烏黑發亮。青瞳正練字練得勤,這些紙反過來完全能用,用完了還可以引火糊窗,她才舍不得就這麼扔了。今天她還撿到一支十九皇子不要了的紫毫湘妃竹毛筆,前麵的毛鋒略有點兒分毛,離禿還早著呢,算得上大豐收。

“你……”突然一個極其驚訝的聲音自頭上傳來。青瞳拿著戰利品正要出門,聞聲抬頭,就見離非站在門口,滿臉驚訝地看著她。此刻她手裏端著炭笸籮,脖子上掛著紙,腰裏別著壺,活脫脫像個拾荒者。

她大羞,連眼睛也紅起來了,掙紮道:“我、我、我……我拿著玩的。”

她半天也沒聽見什麼聲音,慌亂地抬頭,見離非目中分明有了晶瑩的一點,這一下她心裏直如同被大錘子砸中,隻覺一股酸熱的氣息從小腹直升上來。她嗬嗬地幹笑著道:“沒什麼……我、我,就是覺得好玩,我……我拿不拿都行的。”

“我幫你拿。”離非把綁好的宣紙從她脖子上摘下來,聲音有些發顫。青瞳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展顏笑了,如春花開放般豔麗。“好!”她把炭笸籮塞進離非手裏,自己拿回宣紙,笑道,“你要拿就拿這個重的,我住得可挺遠,你別嫌累啊!”

事已如此,何必欲蓋彌彰!困苦的生活不是過錯,至少在青瞳心中,從來都不是。

離非的情緒倒是一時難以平複:“公主!”他道,“你別難過,其實我幼時也曾十分艱苦,直到被舅舅收留才……”

青瞳止住他,笑道:“說這些幹什麼呢?難道你不曾受過什麼苦,而是一直錦衣玉食的話,就不能幫我拿東西了嗎?”

離非看著她,眉開目朗、意氣飛揚,確實沒有什麼自憐自哀的神情,看來倒是自己迂腐了。他不由用欣賞的目光凝視著青瞳。青瞳見他盯著自己看,略有羞澀,岔開話題道:“對了離非,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太子那個跟屁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