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新娘
故事結束在2006年,開始在1996年。
沒有誰可以說清,他們之間是愛情還是親情,或著愛情本來就是跟親情連在一起的。當兩顆心連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血液也便融在一起了。再也分不開….哪怕是天地之隔。
(一)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六歲,我八歲。
她來自一個叫做西雙版納的地方,一個天堂般美麗的地方。
她有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似一潭秋水,有透明的靈氣卻又有看不透的憂愁,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憂愁。白皙的皮膚卻顯出一種讓人心疼的蒼白。烏黑的頭發散散的紮著,溫柔而恬靜。
她是個漂亮的小女孩,漂亮的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在哪裏。
她左胳膊上包纏著一條藍色的絲巾,她總是會不自覺的摸索著絲巾,不讓任何人碰到它。我想那下邊一定包著一個很疼的秘密。
她不太會講漢話,隻是靦腆的對我笑,那笑讓我想起清早剛剛睡醒的茉莉花。
她真的像一位天使,如果真的有天使存在的話。
(二)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八歲,我六歲。
我來自一個天堂般美麗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做西雙版納。
在掙紮與哭鬧中我被一群人帶到了這個叫做山東的地方,我不知道這裏離我的家鄉有多遠,隻知道隔的不是幾條河幾座山,是一個我無法說出的距離。
他是我離家後見到的第一個覺得親切的人,說不出為什麼隻是覺得他不同。
我不太會講漢話,隻是會對他笑,見到他我便不再那麼害怕,因為他好像是一位小王子,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哭鬧夠了,很安靜地接受了這個陌生的家。家裏的大媽媽大爸爸待我真的很好,還有一個隻會癡癡的笑的大哥哥。他們給我買了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衣服,很多很多的好吃的,我哭的時候會很慈祥很慈祥地撫慰我,大哥哥也總是把好玩的玩具給我玩。
我的房間跟他的隔一麵牆,但我們的院子卻是相通的,我喜歡去找他玩,他會給我講很有趣的童話故事,我能聽懂他的話,但他好像聽不懂我的話,於是我很少講話,隻是笑著聽他講故事。
(三)
我越來越聽的懂她的話了,但她總是很少講話,其實她講話是很好聽的。
村裏的小孩子老是欺負她,小女孩不願跟她玩,小男孩老嘲笑她,或許是因為她的不同。我不敢去上學了,我不在她會受更多的欺負,她總會哭。大伯家的哥哥不會保護她,他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他在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醒來後就變得傻傻的了,村裏的小孩字也是總欺負他。而家裏大人們都忙著工作,沒有人保護我的小天使。
有一天我放學回來她哭著來找我“他們都說我是買來的野孩子…我不是…不是野孩子…”我擦去她的淚“別哭,告訴哥哥,誰說的….”
那次是我第一次與別人打架,我的頭被打的流血,也是第一次對父母撒謊,說是磕破的。誰也不會想到聽話懂事學習上進的我也會打架會撒謊。但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她了,值得。
那年我十歲,她八歲。
(四)
我特別渴望跟他一快讀書,特別渴望識字。
他會寫很漂亮很漂亮的字,我喜歡看他寫字。我記得我們那個村寨有個會寫字的老先生,村裏有額外糧的人家會分一些糧食給他,他就教那家的小孩識字,而且隻有男孩子可以識字。我阿媽是村裏唯一識字的女人,是阿爸偷偷教她的,也隻是幾個而已。女人是不許識字的,但阿媽卻冒險在我胳膊上刻了字,我很想親自認出它們來。這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我從不讓別人去研究那些字,它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財產。於是我總是用一條藍色的絲巾包起它來,無論冬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所以我不敢奢求大媽媽大爸爸會送我去讀書。也不敢要求他教我字,怕連累他。但這個村的好些女孩都能去讀書,這讓我很是羨慕。
我真的好想讀書啊!真的好想好想…
(五)
我不曉得為什麼大伯大媽在別的方麵待她那麽好卻不許她認字,我說讓她跟我一塊去讀書卻遭家裏所有人的反對,我教她認字家裏人也反對。我寫字的時候,她總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偷偷的比劃著,我多想實現她的這個並不高的要求啊!村裏跟她一樣大的女孩都去讀書了,她在家裏是多麼的孤獨啊!家裏大人們都忙著工作,那個傻哥哥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靠她照看。真的很心疼很心疼她…
每天傍晚她都會在村口接我,幫我拿著書包,不停地問我學校裏發生的事,我會盡量的生動的講給她聽,我口才不好,她卻很認真地聽著。
我握著她凍的冰涼的小手,下決心一定要帶她去讀書。
我開始跟爸媽交涉,爸媽卻無論如何不肯答應供她讀書,因為她不屬於我家的,而且大伯大媽也決不同意,因為她有了知識會將來逃跑的。
我開始絕食、逃課…用各種方式來逼家裏人答應我的要求。
家裏人終於同意了。我是家裏唯一有望出息的男孩子,是李家唯一的希望。爺爺奶奶去世的早,爸爸跟大伯相依為命,而大伯家唯一的男孩子卻成了癡呆,我從小就被家裏人寵愛。
(六)
總是盼著他快點放學,我會早早的等在村口看啊看,像在家的時候等待回家的阿媽一樣。
以前阿媽跟阿姐天黑沒回家,我就是這樣等啊等,盼啊盼的。自從阿爸去世後,田野的活全歸阿媽跟僅有十二歲二阿姐和八歲的三阿姐了,大阿姐在我五歲時也被一群人帶走了,再也不曾回來。我跟四歲的弟弟在家,一到天黑就有種恐懼感。因為這美麗的叢林中會經常有野獸出沒,村裏有好幾個小孩子就這麼消失的。
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影,我有種看到阿媽歸來時的那種欣喜,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他了。
我會遠遠地跑去替他拿著書包,然後纏著他講學校裏發生的有趣的事。他總是牽著我的手,講著那些我聽來是多麼渴望的東西,然後一塊回家。
我知道像小王子的他總是有魔法的,他終於把大伯大媽說服我去讀書了。看著他瘦了很多的臉,看著他憔悴的對著我笑,我哭了…
那年我八歲,他十歲。.
(七)
終於可以跟我的小天使一快讀書了,我們可以天天在一塊了。
她真的很聰明,雖然比別人讀書晚,可是每次考試她總是第一。她會跳很漂亮的孔雀舞,會吹很好聽的葫蘆絲。她很快成了學校裏的小公主,漂亮、多才多藝、學習棒,都有些讓我嫉妒。
大伯大媽很高興,覺得讓她讀書不是件錯事,傻大哥也暫時交給鄰家照看。
在路上,她會給我唱那美麗的歌,雖然我聽不懂歌詞,卻被那優美的旋律打動,可以清楚的聽到她的心在小心的啜泣,卻不知如何去安慰。真想不到她有這麼好的記憶力,還是天生帶來的?五歲時的歌還是唱得這麼好。
我很願意聽她講她遙遠處她美麗的家鄉。那裏有高高的望天樹,有四季不謝的花,有永遠清淩淩流淌的小溪。那的男孩子都要出家的,然後還俗,心靈就被淨化過了。女孩子都是會歌會舞的,會縫製美麗的香菱,在十六時送給心上人。但是從沒聽她講過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她其他的親人。
她還會單獨吹美妙的胡蘆絲給我聽,但那一天她卻吹著吹著哭了……哭的那麼傷心…
(八)
我終於識字了,且可以識很多很多的字。我偷偷的把絲巾解下來,讀離家之前媽媽給我刻的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竟是“幫幫我兒”,我的眼淚怎麼也停不住地流。
我想起那天晚上,媽媽含著淚讓我坐在竹席上,她用針在我胳膊上畫了些條條杠杠,然後用香樹油給我敷上。於是這些條條杠杠就變成青黑色,再也去不了了。很疼,她卻不讓我哭,她自己眼睛卻哭的都腫了。
自從阿爸去世後沒見過她這麼哭過了,大姐被帶走的時候她也沒這樣哭過。因為眼淚剛剛為死去的阿爸流幹了。大姐也沒有哭,因為來的那群人說是要讓大姐過上好日子,不再挨餓。媽媽也給大姐刻了字,大姐一聲沒吭,盡管汗順著她美麗的臉頰淌下來。隻記得媽媽的手在抖。隻記得大姐走後那個晚上,媽媽才大哭了一場,直到哭得煤油燈都滅了。她在哭爸爸,也在哭永遠不會回來的大姐。手裏的一疊錢就像在水裏浸過一樣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