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我還是很認真的學習的，我最終還是得到了回報，那就是我被縣一中錄取了。聽到這個消息，我高興地跳了起來，母親也是笑眯眯的,臉上的皺紋看起來都是少了幾分。隻記得母親當時衝了出去，轉了個彎就不見了人影。我奔向了柱子的家裏，扯開嗓子就大喊到，“柱子，柱子。”過了好一會兒柱子才走出來，此時還是上午，估計這貨是懶得還沒有起床，他揉揉眼睛，看到是我，呼出一口氣，“小黑，這一大清早的，你鬼叫個什麼，叫春一樣的，不知道打擾人家睡覺是很不好的行為嘛！也就你個大傻叉能幹的出來這樣的事。”“柱子，我被縣一中錄取了，”我跳起腳，又重複了一遍，“柱子，我被縣一中錄取了。”“知道了，不就是被錄取了嘛，我還以為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呢，”柱子廢了好大的勁才擦掉眼角上的眼屎，“你個大傻叉，哥昨天就收到消息了！你嘚瑟個屁。”“騙鬼呢吧？”我斜起眼睛，雖然表情是這樣，但我還是知道柱子他是從來不撒謊的，哪怕是在一件小事上。“小黑，你現在應該沒事吧？陪我出去走走。”柱子歎了口氣，臉上透露著一股連我看不懂的表情，莫名的有些悲傷。我們一直走到了村口的小河邊才停了下來，我頓住腳步，“柱子，你是怎麼了？是不是你家裏人不讓你讀書了？還是遇到什麼事了？和我說說，指不定我還能幫到你呢。”柱子苦笑一聲，“這倒不是，我考上了縣一中，家裏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讓我讀書。”“那是怎麼……”我皺起眉頭，心裏一頓，“我說，不會是因為……林朵？”柱子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加重了幾分，更是憂傷，“朵兒說她不讀了，你也知道，她家的條件也確實不允許她繼續讀下去了，而且她你也知道，每次光抓藥都要花好多錢，實話跟你說，朵兒她也被縣一中錄取了，隻是她沒有告訴她媽而已。”“柱子，”我表情嚴肅起來，“如果你還是一個男人的話就不用一副難過的樣子，你這樣子她看見了也會不高興的，如果你真的想做些什麼，那你就好好讀書吧，等你以後有出息了，能賺錢了，這樣你才能真正的幫到她，她才能高興起來，你明白嗎？”“嗯，”柱子用力地點點頭，“小黑，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我一定能賺錢的，賺好多好多的錢。”我們兩就一直坐在那條小河邊，坐了好久，一直到中午了才回家，快走到村口的時候，柱子對我說了句謝謝，我愣了一下，然後才開口笑道：“柱子，難道你不認我這個好朋友了嗎？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個？”是的，不用說，永遠不用，抱歉，更不用……柱子也笑了一下，然後我們各自回家，我一個人走在村裏確實也想了很多，柱子家也挺不容易的，林朵她以後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那個還遠遠不是我能關心得了的。快到家時，正遇上坐在家門口抽煙的父親，父親看到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對我招了招手，“來，小黑，來爸這兒。”我依言走了過去，眼睛眨了眨，“爸，田裏的事忙完了嗎？”“不急，”父親笑了笑，“小黑啊，你知道嘛，聽到你被縣一中錄取的消息我是真高興啊，我高興地連鋤頭都扔了就回家來了，你知道嗎，這是這幾年我最高興的一件事情了，小黑啊，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哪怕是砸鍋賣鐵我也會讓你讀下去的，將來你考個好大學就不用和我一樣每天累死累活的待在地裏了，小黑啊，爸是真高興啊，真高興。”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惜當時我年齡還小，並沒有完全懂我的父親，等到我長到足夠打的年齡時，卻……罷了罷了，當時無知的我鼻子一動，“爸，這什麼，好香啊。”父親輕笑了一聲，也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你呀，還真是個饞鬼，你媽她知道你錄取了，特意跑了幾十裏的山路走到縣城去給你買肉去了，正準備做紅燒肉給你吃呢。”我努力的咽了幾口唾沫，曾經老師聽老白將他們的家鄉紅燒肉有多好吃多好吃，可是對於我們沒有吃過的人來說，隻要是肉就行，今天我終於也能吃到一回我自己家鄉的紅燒肉了。不多時，母親也是笑吟吟的把一碗紅燒肉端了上來，一眼看去，紅燒肉明顯不多，但是在這個一個小山村裏有這麼一碗紅燒肉已是極為的難得。看著我口水都要流出來的醜陋樣子，母親卻是笑笑，那輕笑聲裏仿佛揉進了天下溫柔，“小黑啊，你快來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二話不說，端起碗來就像狗一樣的刨，飛快的吃著，差點連舌頭都咬斷掉，看著我的吃相，母親隻是搖了搖頭，說道：“小黑，你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你這孩子！”我嗯了幾聲，大吃起來，過了一會兒，我停了下來，從碗裏拿出一根頭發，“媽，你看，有頭發。”“沒事，”母親隨意的拿走那根枯白色的頭發，扔在了地上。我也沒在意繼續吃著，那根枯白色的頭發好像再也無人問津，但是不是的。當時我對那根頭發並沒有那麼在意，我的注意全放在吃上麵了，鄉下人不講究，一根頭發並不能影響多大的食欲，哪怕是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還是一樣吃的，但是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人注意到了那根頭發，那就是我的父親。我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徹底的把我父親惹毛了，父親站起身來，迅速的，用力的給了我一巴掌，父親常年的勞作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力氣，這一下子父親好像把身上的力氣全部掏空了一般，當時我嘴裏的沒有嚼完的紅燒肉都被我父親一巴掌打了出來。我當時就愣愣的看著父親，從來沒打過我的父親，剛剛還對我笑嗬嗬的父親，現在竟然打我了，還是如此不遺餘力的毫無保留的一巴掌，說實話，我被嚇到了，所以我當時連哭都不敢哭出來，隻是愣愣的看著我的父親。還是母親最先反應過來，她一把攔住還要打我的父親，大聲喝道：“老黑，你瘋了嗎？”母親一把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可是我仍然低著頭，不敢去看父親。父親這是就像是一頭被惹惱了的雄獅，更像是一隻被觸動了逆鱗的神龍，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我，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有力的手掌不斷地在抖動著，“小黑，向你媽道歉！快！”那種仿佛要把人撕了一般的聲音是我不禁的顫抖了一下，我頓時對著我媽說道：“媽，對不起。”母親奇異的看了父親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溫和的笑笑，把我拉回到桌子上，“小黑，你別管他，你來，趕快吃，再不吃的話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我點點頭，低頭悶吃起來，父親卻哼了一聲，轉身走向後院抽煙去了。這是父親第一次打我，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直到好久以後，我想我才逐漸明白了父親打我的原因，但那時已是物是人非。到了晚上，我早早的就睡下了，不敢再多說什麼，因為我察覺到父親是動了真怒了，雖然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父親。母親在收拾好之後，洗完碗，端起先前她故意流下的半碗紅燒肉來到了房間，母親溫柔的為父親揉揉散亂的頭發，用袖子給父親擦去臉上的汗水，“老黑啊，你也真是的，你說你跟孩子生個啥氣，唉，你啊。”父親沒吭聲，把頭轉向了一旁，母親卻不在意似的，搖著頭輕輕笑了笑，把碗遞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啊，還是這個脾氣，唉，算了，老黑，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你趕快吃，別涼了，這天這麼熱，東西容易壞。”父親把碗隨手放到旁邊的床上，然後用一種極其溫柔的目光看著母親，從頭看到腳，仿佛怕看不夠似的，一直把母親看的臉都紅了，隻是母親的臉被曬的黑黑的，那種黑色死死的占據著母親的臉，紅色剛剛想趁機露個頭就被打壓下去了。“老黑啊，你今天對孩子發火確實不好，你是不是最近做事太累了？早告訴過你，做事不要那麼拚命，你非要往死了的幹，少幹一天又不會怎樣，我看你明天還是別出去了，在家歇……”父親還沒說完，便被父親一把拉了過來，抱在腿上。父親眼睛眨了眨，極為用力的抑製住快要流出來的眼淚，當時父親用一種最是神聖的態度端起碗來，小心翼翼的，全身顫抖的夾了一塊紅燒肉，可惜由於父親的手抖得太為厲害，夾好的紅燒肉又掉了下去，父親卻再次伸出筷子，手繃的緊緊的，然後夾起了一塊肉，遞到母親的碗裏。當時父親用一種難以形容的、顫顫巍巍的語氣說道：“芸兒，你吃，你吃。”母親張開嘴，把肉含在了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咀嚼著，一直到嚼的再也沒了味道這才咽了下去。父親再次夾起一塊肉，母親又再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在母親的眼裏或許從來就沒有好吃與不好吃這兩個概念，隻有吃飽和沒吃飽，父親再次夾了一塊肉之後沒有再夾，隻是愣愣的，就那樣愣愣的看著母親，看著看著眼裏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父親的眼淚是那麼的大，圓圓的像一粒沙，大大的，掉落在地上還能聽見聲音。父親伸出手輕輕地額摸著母親枯白色的頭發，輕輕地說道，如對**的低語一般，“芸兒，你老了，你終究還是老了。”母親撫著剛才被父親觸碰的地方，輕輕地笑了笑，“老黑啊，你今年也有四十五了吧，小黑也都長大了。”父親近乎孩子一般，固執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如宗教祈禱般的嚴肅，“芸兒，你老了。”母親歎了口氣，看著父親，慢慢的眼淚也就出來了，父親那銀白色的頭發在燭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明亮，刺得母親忍不住眼睛微微眯起來，仿佛被針紮到了一樣，“老黑，你忽然說這個幹啥，再怎樣日子不還得一天天的過嘛，人哪有不老的。”父親卻仿佛沒有聽到，眼淚一滴一滴的往外麵鑽，一滴一滴，一顆一顆，不帶停留的砸在了地麵上，幹燥，滾燙，父親執著的如殉道一般的固執的強調，“芸兒，你老了。”母親笑了，盡管她臉上的額皺紋是那麼的多，盡管皺紋之下還隱藏著那麼多的黑點，盡管那皺著的臉上淚水還未來得及抹幹，但此時的她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美，就像是那泥濘之中的蓮花。母親反手抱住父親，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父親寬闊的後背，雖然父親的後背因為常年的勞作難免而彎曲了一些，但她就是知道，她永遠都知道，總是日頭在烈，寒風在凜，這倒並不不是很強壯的背影永遠會擋在她的麵前，不會讓她受到一點點的風雨，哪怕是死。是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嗯，是老了，老黑啊，等以後小黑長大了，我們就好好的過日子，就咱們兩個的日子，每天喝點茶，空閑了還能到山上散散步，等以後老了的話，老的走不動了，再去買一個大大的棺材，一定要大大的，挖個坑把咱倆一起埋了，反正我注定是你的，到了那邊我也是你的，先說好了，到時你可不許嫌我，不過說實話，我知道我自己長的是醜的，你就不一樣了，我還記得那時的你又白又高，笑起來還有一副憨憨的樣子，也不知道你怎麼就看上了我，我也把一輩子都給了你，你要是嫌我，我可不依，哼哼。”父親終於滿足的笑了笑，嘴角彎彎的，像道圓弧。一臉的傻笑，“不嫌，不嫌。”母親擦幹眼淚，輕輕捶下了父親結實的胸膛，“你這個老不死的，和你說了這麼多，肉都涼了，你還不趕快吃啊！”父親卻舍不得吃，一塊一塊的夾給了母親，母親開始不肯，隻是父親太過倔強，作勢欲摔，母親這才肯應，隻是吃到最後，母親說什麼也不肯再吃了，隻是定定的看著父親，父親也是沒辦法，把那最後幾塊肉塞進了自己的嘴中，看著父親喉嚨滾動，母親笑了，很開心的笑著，臉上的皺紋仿佛也是少了幾分。第二天父親沒有去田裏，因為母親直接撂下了一句狠話：老黑，你今天必須給我呆在家裏，哪怕你不睡覺都行，你要是敢出去，那你晚上就別回來了！雖然母親一向都是聽父親的，但父親還是很尊重母親的，聽到這句話，父親隻是苦笑兩聲就放下了鋤頭。我記得母親這輩子隻有兩次反駁過父親的話，一次是給我取名字時，父親要取李雷，母親最後不肯，後來改為李安，第二次就是這次了，父親要下田，母親不讓，然後父親還是在家歇了一天。當然，其他的或許也是有的，不過母親往往什麼也沒說，父親便明白了母親的意思，這也算不得事反駁。我一早醒來，便看到父親正坐在我的床上，我看到父親全是頓時打了個激靈，猛地一抖，結結巴巴道：“爸……有、有事嗎？”父親歎了口氣，摸了摸我的頭，“小黑啊，昨天是爸不對，沒打疼你吧？”當時我心裏嘿嘿了一聲，不疼？你要不要來試試，嘴裏的肉都被打飛了，你當是用電扇扇的嗎？不過，我可不敢當他的麵說出來，生怕再挨一巴掌，昨天的父親實在是太嚇人了，我嘴裏可沒有肉了，要是再來一次，扇出來的可就是口水了，當然，要是父親在用點力的話，指不定還能飛出來一顆牙……“小黑啊，下次不要在這樣了，”不等我說父親便開了口，“一根頭發，你要那麼認真幹嘛，不要惹得你媽傷心。”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與此同時，柱子那裏也發生了一間不大不小的事。“林朵，你就拿下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柱子拉著林朵，黃黃的臉上滿是焦急，“林朵，朵兒，難道你連我都不相信了嗎？這真不是我偷來的，是我自己掙來的，你相信我啊。”林朵站在樹蔭下，臉紅紅的，“柱子，我相信你，我知道這個錢不是你偷的，但我無論怎樣也不能拿你的錢啊，你一個小孩子就算是掙錢肯定也是很辛苦的，我就更不能拿了。”“你還是不相信我。”柱子滿臉的苦笑。“不，我相信，”林朵的神色堅定起來，“哪怕你說的是謊言我都會相信的，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一切，但是這個錢我真的不能要啊，柱子，你還是拿回去吧。”“朵兒，拿下吧，”柱子的臉上充滿了堅毅，“我說過要對你好的，以後我還要帶你去看那個，那個叫醫生對吧，嗯，我還要帶你去看醫生，給你治病的。”林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