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央視金牌主持,董夢堂坐鎮《人物》節目已有六年時間。無論是作壇巨匠,影視紅星還是社會名流,乃至開國將軍,都曾在這一間平平無奇的演播室裏暢談天下。
大多數時候董夢堂傾向於一次訪談隻邀請一個嘉賓,因為人數多了,在訪談中難免需要權衡各自的分量,厚此薄彼的結果往往是難以賓主盡歡。果不其然,這一次三位不同年齡段、各有不同鮮明特色的女人同台,節奏就一點點地超出了她的控製。
“我們都知道,阿鴛和清瀾會分別演繹影視版的瀾笙。”董夢堂右手在身旁空氣一劃,背後的大熒幕上就映出了兩位美人的定妝劇照。
穆清瀾的劇版瀾笙紮著兩股麻花辮,藍色對襟學生褂,嫻靜優雅,像足了貴族千金,剪水雙瞳,薄唇抿笑,端的是少年早熟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
而林鴛版的瀾笙,烏黑的齊耳短發越發顯得臉蛋小巧,五官靈動,一雙跳脫不羈的丹鳳眼,清亮黝黑的眸子布滿執拗與叛逆,不施粉黛的芙蓉麵似笑非笑,仿佛下一秒就要張口嬉笑怒罵,不圓融也不世故,像那個時代裏的一股清流,自信張揚。
“我們看到,因為兩部作品的解讀不同,所呈現出來的瀾笙姑娘也是完全不同的樣子。”董夢堂恭恭敬敬地麵朝尤華,“尤老,您覺得這兩版,哪一個更像當初您創作的時候腦海中的瀾笙姑娘?”
尤華、林鴛、穆清瀾三人坐在同一側,側麵朝著觀眾席和董夢堂。
尤老太太單獨坐一把紅木高背椅,背後墊著柔軟的素色靠墊。而林鴛和穆清瀾,則並肩合坐在雙人亞麻沙發裏,分居一側,不親不疏。
尤老太太年事雖高,眼神卻還清明,指著大熒幕上的林鴛字正腔圓地說:“瀾笙雖然出自名門望族,但從懂事起,就未有一日守禮法教條束縛。她是自己的規矩,自己的方圓,比起深宅大院裏的貴族千金,她更像風餐露宿、江湖遊走的女俠。當初我第一次見到小林,就覺得她是我心目中的瀾笙應該有的樣貌。”
董夢堂原隻不過是做個引入,誰知道尤老太太竟自顧自地展開了聊,毫不避諱地說林鴛就是她心目中瀾笙的不二人選。盡管作為主持人她一再強調影視版的側重點不同,影版重主角,劇版重群像……勢頭卻依舊無法避免地朝林鴛一邊倒去。
事實上,平心而論穆清瀾的舞台表現並不差,說話滴水不漏,謙和有禮,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千金風範。但董夢堂仍不由感慨,這位大小姐出身的女藝人自我保護意識太強,導致言之空洞,無甚趣味。
相比起來,風頭正盛的林小姐作為尤老的愛將,影壇新貴,對談起來總是不動聲色地給董夢堂留下可供追問的“尾巴”,使得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話題無限延伸下去……久而久之,即便是早已駕輕就熟的董夢堂,也不知不覺間將采訪的重心偏向了林鴛。
乃至於到了節目尾聲,現場導演直接在耳麥中指示“問林鴛和葉景琛的婚期”。盡管覺得采訪比重的傾斜已經超過了預期,但董夢堂仍是笑著提出了問題。
談起原著和拍片趣聞時落落大方地林鴛,這時候倒是露出了一絲靦腆,笑著垂下眼睫,嫣紅的唇畔一朵止不住的淺笑,柔聲說:“定在明年秋天。”
董夢堂追問:“婚禮會在國內舉辦嗎?”人人都知道葉景琛的家世顯赫,然而林鴛的身世卻成迷,有一種說法是她少年時代父母雙亡,家境清貧,因此才從大學時代開始跑通告賺錢。
林鴛俏皮地一笑:“暫時保密。”
……至此,訪談已幾乎成為影版女主角的個人秀。
好在,林鴛很快便尋了機會將話題回拋給尤老和穆清瀾,這才勉強維持了采訪的平衡。
一個半小時的訪談結束之後,現場攝像機的綠燈漸次熄滅,與林鴛並肩而坐的穆清瀾率先站起身來,一襲純白小洋裝素淨大方,儀態端莊無可指摘地與董夢堂握手道謝,仿佛先前被冷落的尷尬不過是幻覺。
而林鴛則是在起身之後緩下步子,自然地扶著尤華的胳膊一同走過來。董夢堂連忙上前幾步,迎到尤老太太麵前,連聲感謝老太太撥冗賞光,蓬蓽生輝。當即,台下觀眾的閃光燈漸次亮起,董夢堂麵上仍是一視同仁的微笑,心底卻早已有了計較--這位林小姐的走紅,可真不隻是風水輪流轉那麼簡單。
離開演播室之後,穆清瀾的步子邁得極快,助理周卿拎著大包小包追在她身後隻覺得自己簡直是尾隨著一團移動的低氣壓,若不是按著秦總的吩咐不得不跟著,她真想找個托詞提前跑路。
“穆小姐。”
林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卿像是見了救星,連忙朝穆清瀾點頭示意:“瀾姐,我到車上等你。”也不等穆清瀾答複,拎著包很快就消失在走道盡頭。
穆清瀾雙手抱肘,麵上是若有似無的禮節性微笑,眼神卻清冷無比:“有事?”
“難得碰麵,想約你聊一聊。有空嗎?”林鴛穿著黑色無袖連體褲,因為裁剪合體的關係極大地拉伸了下半身比例,配合黑色簡約的細高跟,看起來清瘦高挑,氣場上反倒將一襲少女風小洋裝的穆清瀾給壓了下去。
“比較忙。”穆清瀾長睫微垂,“有什麼事兒就簡單說吧。”
林鴛看向不遠處通往戶外的玻璃,隔了十來米的距離就是電視台後花園的走道,人來人往還不時有人朝建築裏麵張望,她稍稍抬了抬手裏的白色文件袋,語氣和緩:“換個地方聊吧,這裏不方便。”
最終兩人選在了上節目之前用的化妝間裏,此刻屋裏空無一人。盡管屋內沒有設置窗戶,但明亮的燈光從四麵八方將整個房間照得燈火通明。
穆清瀾站在房間一角,稍稍打量了眼四周環境,虛笑問:“林小姐有什麼不能讓媒體、粉絲聽的話,非得拉著我到這麼僻靜的地方來說嗎?”
林鴛側身靠在椅背,微微點頭:“想和你聊一聊,單獨的。”
“那說吧,我一會還有通告。”
“我聽卓瑪說,你前些日子跟她回老家去過了,是嗎?”
穆清瀾倒是沒料到林鴛如此開門見山,稍稍一驚便恢複了平靜,淡定地說:“那裏氣候很好,很適合養一些花花草草,貓貓狗狗。”她意有所指,卻說的不動聲色。若不是去了周家寨,她還真沒料到所謂的私生子傳言竟不是空穴來風。
林鴛鳳眼微眯:“見到小魚了嗎?”
穆清瀾冷笑了一聲:“怎麼,擔心我亂說話?放心,你自己不想說的話,我也懶得做惡人,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但是說到底,蚤多不癢,債多不愁。林小姐,想來要操心的也不光這一件事吧?與其操心我保密與否,不如想想auntie如果知道了會怎麼看?”在她看來,林鴛整個人都是從爛泥地裏長出來的藤蔓,不過是攀附著葉景琛高升而已。
“為什麼不能讓葉媽媽知道?”林鴛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阿琛早就告訴她了。”
穆清瀾眉峰一挑,想反駁,終究還是化為一絲鄙夷的笑:“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無論如何她也不信塗粵琴那樣的性格能容得下一個未婚生子的女人做自己的兒媳,更別提她本來就對林鴛的出身心懷芥蒂。
林鴛也不爭辯,隻問:“那你有和小魚說話嗎?”
穆清瀾這次反而被問得有點懵,和小魚說話?那個幹淨漂亮,臉頰有些許高原紅,但眼神晶亮的小男孩,聽說智力有殘疾,但不開口的時候乖乖巧巧看不出多少異樣來。她去的時候,那孩子剛巧在和卓瑪的妹妹玩耍,見了她怔怔出神,而後竟然莫名其妙地叫了聲“姐姐”。
怔忡之中,穆清瀾無意識地反問:“說什麼?”
看著穆清瀾微蹙的眉頭,林鴛撩了下耳邊發絲,提起小魚的時候她的口吻格外柔軟:“說起來……他也是你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