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之後沒見過她,我後來做夢的時候夢見過她。我很抱歉,當時年少氣盛,別人罵她,我也罵她,別人打她我也唾她……等現在回想起來,就算她媽媽真的出軌,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借著這個事情,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發泄怨氣,對不起……真想回中學時代和她說句對不起。
一疊紙,四五十頁。
開始時,塗粵琴還能一行一行地看,看到後麵,那些旁觀者角度描述的欺淩場景簡直叫她心驚。她自小家境優渥,上的是當時的貴族女校,哪裏見過這種陣仗?更沒有想過這個被自己以為是“賣慘騙錢”的小姑娘,曾經遭遇過這種種似乎從來隻發生在報紙社會新聞裏的精神、*雙重傷害。
她越翻越快,到最後幾乎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尤其是她還記得那個女孩子出事的時候才十五六歲。
那疊文件的最後,夾了幾張彩色照片,其中有一張是略顯褪色的畢業照,她認不出來哪一個是林鴛。倒是在後麵,幾張女演員時期的日常照,照片上的年輕女孩有一雙安靜的丹鳳眼,明亮、執拗。
她曾經為這雙眼睛裏的執拗,是物欲。而此刻,她終於知道正是這股子執拗,才能讓一個失去家庭的少女,從輿論的風暴裏全身而退,還能保持一雙明亮的眼。
不由自主地一聲歎息,塗粵琴將手中的資料放在膝頭,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在發現葉景琛偷偷將生活費寄回國之後勃然大怒,封鎖了他所有的經濟來源,禁止他假期回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和這文字上懺悔的人們一樣,欠那個無辜的孩子一句對不起。
“這些人,我找了很久,”葉景琛知道,母親刀子嘴豆腐心。盡管孤兒寡母她對自己的要求嚴厲,又對父親的負心薄幸滿腹牢騷,但股子裏,她是個精明而是非分明的女人,“如果不是近來社會各界都在討論網絡暴力帶來的傷害,他們也未見得願意錄下這些懺悔。”
葉景琛起身,給母親倒了一杯溫水,遞在她手心:“關於這些,林鴛她什麼都沒有告訴我。我回國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現在的樣子,就像什麼磨難也沒有經曆過。”
塗粵琴雙手握著水杯,掌心的溫熱才將她陰沉的心情稍微改善了些。沉默了許久,她才說:“……雖然她確實很不容易,可是她的媽媽當年插足別人家庭是真,這是怎麼也洗不掉的汙點。”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憑什麼她要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負責?而且,她這麼多年辛苦打拚才把父輩欠下的債務清償,這難道還不夠嗎?”
塗粵琴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同情她,或許還有些喜歡她。但是阿琛,比起清瀾,林鴛真的是一個太不完美的準妻子。”
因為塗粵琴與穆清瀾二十多年來情同母女,葉景琛一直擔心,如果告訴了母親盧筱蕊的出軌對象正是穆誌雄,會更加重母親對林鴛的偏見,所以一直有所保留。
可是如今,他慎重地考慮之後,終於還是取出手機,找出一段錄音按下播放。
手機躺在茶幾上,錄音有些嘈雜,是好幾段拚湊在一起。
塗粵琴越聽越迷惑,當手機終於安靜下來,她蹙起眉頭:“……清瀾指使人陷害林鴛的助理?這都是演的那一出,我怎麼越來越搞不懂了?”
“你還記得,穆叔叔是怎麼去世的嗎?我是說……穆清瀾的爸爸。”
塗粵琴一驚,險些把手中的水杯碰翻:“你是說——”
“對,車上的是林鴛的媽媽,和穆清瀾的爸爸。”
“這怎麼可能?”連塗粵琴都不確定,自己的這句“怎麼可能”指的到底是怎麼可能這麼巧,還是穆清瀾怎麼可能用這麼卑劣的方式報複“奪父仇人”的女兒。
葉景琛將手機取回握在掌心,垂眸看著麵前備受觸動的母親:“且不說林媽媽的錯本就不該她背負,就單單為人處世,我想她也比穆清瀾要好得多。這跟家境無關,跟本性有關,媽媽。”
即便商場之上瞬息萬變,獨當一麵多年的塗粵琴也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頭疼。
“我上樓去看看爺爺。”葉景琛輕輕地在母親肩頭一擁,在她耳邊說,“請相信你兒子的眼光,畢竟我是,你的兒子。”
*
電影《浮生三事》殺青的那一天,林鴛雙喜臨門。
在殺青宴上,林鴛和葉景琛得到準確的消息,兩人分別憑借《儒生》入圍最佳女配角和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而頒獎典禮將在9月正式舉辦。
全劇組聽說之後都在起哄,要葉影帝和林美人請客加餐,葉景琛毫不遲疑地許諾,明晚再請一頓,宴設他的私宅,頓時全場嗨翻。
就連徐景山也不由打趣:“影帝你也不是第一次拿,還這麼興奮?隻怕不是為自己吧。”
葉景琛大笑,舉杯致意:“為我們。”
為,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