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曹地府。冥風穿耳,鬼哭啾啾。
一名華服少女佇立鬼門前,麵如芙蓉,黑發似緞,森森的血光照進她眼底,似一汪屍山血海。她青絲間並無多少點綴,唯有眉間垂下一團朦朧的碧光,在肅殺中忽明忽滅。
少頃,一張長臉探出青色大門,生得尖耳突眼,闊眼齙牙,他一見少女,便飛快竄至跟前。
“蓍毋丫頭,”那馬麵鬼差低笑著,揮手阻斷了少女凝在匾額上的視線,“來得可真快,玉帝陛下才傳了旨意,轉眼你就來了。”
蓍毋聞言,臉上綻開一抹笑意,圓潤的麵龐神采飛揚,仿佛清晨曉旭,拂煦地獄。
馬麵歎道:“我說姑奶奶,這入輪回道真那麼有趣,值得你放了好好的神尊不享,一趟一趟地往地府裏跑?”
須知那凡世紅塵,生老病死,憂愁悶苦,雖有喜樂,卻不過轉瞬須臾,凡間的人擠破了腦袋尋仙問道,欲往九霄求個逍遙自在,何曾有她這般,隔三差五地下人世走走,還非得曆輪回、經轉生,把苦受全了才罷,純屬吃飽了撐的。
神仙入輪回,素來是犯錯領罰之故。現在的神仙,除了絕少數是蠻荒時人神通婚所生的神族後裔,絕大部分皆是由人修仙而來,一個個早就吃飽了苦頭,哪個肯沒事找事,再去自討苦吃。
原本神仙下凡不易,但現如今三界,沒有沉眠混沌的上古神祇就剩下蓍毋一個,因她輩分極高,連玉帝王母見了她也需給足麵子。她想遊玩人間,何必多此一舉入輪回封靈力,直接大袖一揮,潛入凡塵便可。但也正是她身份貴重,玉帝才不願擾她的興致,一次又一次地縱她胡鬧。
偏這蓍毋脾氣極好,又有個善忘的毛病,於是乎無論眾人品階高低,均打成一片,也不喊她“大人”“姑姑”,隻“蓍毋”“蓍毋”的叫,除卻幾個老頑固譬如太上老君之流偶爾數落數落,其他的,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樂得看她折騰。
蓍毋“咯咯”輕笑,扯了扯馬麵緊繃在骨骼上的堅硬臉皮:“自然有趣,你這樣的小鬼哪裏懂得。”
馬麵想到萬一一個不走運,投胎成了螞蟻、毛蟲之類的,頓時冒出一層冷汗,連忙搖手:“別,別,我雖長得不好看,但也比那些個強,算了算了,那樣的樂趣不要也罷!”
蓍毋撇嘴:“罷罷,我不和你說,你這樣就叫我想起李靖那些老頭。馬麵,等我從人間回來,你可別纏著我要我說好玩的與你。”
馬麵腹誹,哪次不是你拖著咱們非說不可,一說便天昏地暗,害得許多人耽誤公事被上頭臭罵。她從不讓鬼差接引,自己胡走一氣,靈力雖封但記憶猶存,每每了了陽壽回來,逮著個人就說天花亂墜一頓亂吹。旁人若是架不住多問她半句,那這一天都休想逃開身去了
蓍毋瞅他神色陰陽怪氣,忍不住又去扯他皺巴巴的尖耳朵,馬麵呼痛,她搖頭晃腦地道:“我這次指不定就去了千年後的人世,那時也休想我告訴你。”
她自有方法不讓上界下界的當值者尋到蹤跡,因此她經曆了什麼,除非她自個兒說,否則無人知曉。
馬麵果然一愣,趕緊換了口氣,投降道:“您是我老大,小的就這點指望了,您可別嚇小的。”他有個死穴,因從來沒有上凡間明朝以後的時代勾魂,故而有什麼新鮮事,都是由別人轉述,有時候想同恰好當差的黑白無常換班,卻總讓好事者告發,白挨一頓罰。
於是他趕緊轉變策略:“小的有眼無珠,也不知這地府天庭哪裏好的,一個整日介黑洞洞不見天日,一個冷颼颼高處不勝寒,哪比得上凡間的花花綠綠,小的要有您這等機緣,也討個方便去下界玩它個盡興!”
蓍毋大笑:“說得好——呀,真巧啊崔判官,來此公幹?”
馬麵一抖,哆嗦著扭過頭去,果見紅袍崔玨胡須飄飄,負手而來,他先向蓍毋簡單施了一禮:“上神自知道路,吾便不多此一舉為爾指引了。”心中卻道,廢話,我本來就是這地府的官,什麼“來此公幹”!
蓍毋點點頭,餘光瞥見長長的往生路上,彼岸花夾道翻滾,花浪間,過來一隊新亡的鬼魂,黑白無常手執招魂幡在前指引,她忙抱拳告辭,臨去前悄悄朝一臉認栽的馬麵扮了個鬼臉,然後小跑著跟上隊伍離去。
她的身影淹沒在濃烈似鮮血的稠紅深處,崔玨搖搖頭,轉身命令道:“你小子,還不領了生死令和勾魂索,去接引五胡十六國的鬼魂。”
馬麵軟了腿,須知那種亂世,加班加點都不一定引得完,可又哪敢頂撞,隻得自認倒黴,應了聲“喏”,灰溜溜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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