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長民又驚又喜,恍惚間似乎時光又回到了當年一同歃血結盟,密謀反桓的歲月,對麵坐的仍是慷慨仗義的劉大哥。那一刻,他幾乎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已無暇仔細思量劉裕為什麼會對他說那些話。一時衝動下,他估計連今後要洗心革麵,永遠追隨劉大哥的念頭都有了。
就在諸葛長民心潮澎湃,對外界的感知變得麻木的時刻,可能劉裕做了什麼暗號,藏在屏風背後的心腹衛士丁旿突然衝了出來,一把將諸葛長民從床上拉下,擲於地上,然後一連幾拳,將其毆斃於床側。劉裕仍然平靜地坐著,默默看著諸葛長民一命嗚呼,臉上帶著未完全退去的笑意……
很難弄清楚劉裕為何要用這麼戲劇性的方式殺死諸葛長民,因為大可不必。沒有任何史書記載過諸葛長民有什麼過人的勇力,即使玩單挑,也九成不會是曾以一敵千的劉裕對手,何況屋內又有一個忠勇堪比典韋、許褚的丁旿?更不用說眾多護衛。其實當諸葛長民踏進太尉府的那一刻起,劉裕已經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置其於死地,根本用不著這麼多廢話,那麼劉裕為何還要這麼做呢?也許,其中並沒有多少厚黑的成分,僅僅是因為劉裕需要傾訴。
現代心理學認為,人是需要宣泄情緒的,如果把所有事都埋藏在心底,是一種難言的痛苦。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容易,各種各樣不如意的應激事件都會使人的心理產生焦慮,這種焦慮如果得不到及時疏導,就會以一種心理能量的形式積聚下來,當這種積聚到達某個臨界點的時候,就會使人患上抑鬱症甚至精神分裂。而最好的應對手段就是傾訴,將內心的感受對另一個人訴說,讓痛苦釋放出去,心靈就會得到解放,獲得輕鬆。
劉裕此生的經曆比普通人何止複雜百倍?他雖然已經幹下了驚天動地的偉業,但我們也不能忘記:他仍然是一個凡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會在危險來臨時緊張,也會在敵人挑釁時憤怒,也會在戰友反目時感慨,也會在親朋過世時傷痛。但他的身份又迫使他必須將這一切隱藏起來,根據需要而不是根據心情,去戴上精神麵具。可想而知,那個深藏在麵具之下的真實的劉裕是多麼需要傾訴自己的心聲。
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很多事,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我們現在也就可以大致明白了:劉裕為什麼向諸葛長民傾訴自己的隱秘,不去找與他真正關係親密的劉穆之或劉敬宣,不是因為他把諸葛長民當成自己人,也不是故意要迷惑諸葛長民,讓其沒有防備,而是因為諸葛長民馬上要死了,誰還能比死人更會保守秘密?
諸葛長民死後,屍體被拖到廷尉府(相當於今天的最高法院),廷尉府的官員們以很高的效率完成了案件的審理工作,證明諸葛長民罪大惡極,現已被依法處決,隨後派人捕殺他的兄弟同黨。諸葛黎民不甘心束手就擒,揮刀與前來抓捕的士兵搏鬥至死,幼弟大司馬參軍諸葛幼民、堂弟寧朔將軍諸葛秀之均被處死,諸葛長民的家族被徹底清除。
盡管從法律程序上說,諸葛長民完全是被非法處死的,對他的事後審理絕無半點司法公正可言,但與被劉裕清洗的其他政敵相比,他在當時獲得的同情最少。曾經被他管轄過的官民百姓,在得知大貪官諸葛長民已經全族被殺的消息後,無不拍手稱快。一句譏諷他的民謠開始在建康一帶傳揚:“做官的可不要飛揚跋扈,無法無天,否則丁旿會來收拾你們!(勿跋扈,付丁旿)”人生在世,還是應該多做點善事,少做點壞事的。所以,歸根結底諸葛長民的禍還是自己惹下的。至此,當年一同密謀反桓的十二個首領,除劉裕外,隻剩一個像老黃牛般不爭名利、任勞任怨的王仲德還活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