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一晚沒怎麼睡著,還是一晚都在做夢,總之睡得不太好。到了淩晨五點的時候,我忽然醒了過來,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就起來把床上的枕頭疊在一起墊高,靠在床頭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又覺得困,倒頭回去睡了一會,這次倒是睡得沉,一覺醒來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多。
這個房間在一樓,還帶著個衛生間,昨晚阿姨拿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過來。我起來去衛生間裏洗漱完,出來在窗台前站著看了一會外麵的院子,然後便聽見有人敲門。
我回過頭,覺得裝睡不讓外麵的人進來好像也沒什麼意義,隻好大聲一點說:“門沒鎖。”
門把手擰了一下,然後房門被推開,我卻愣了一下,因為進來的人不是我以為的人,而是昨晚那個邵醫生。
他站在門口溫和地對我笑:“早上好,蕎小姐。”
我有點困惑地說:“你好邵醫生,你昨天晚上也住這兒?”
他說:“沒有,但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回頭把門又關上,然後朝我走了過來:“今天覺得怎麼樣?”
我說:“好多了,昨晚都忘記謝謝你,你是心內科的大夫麼?”
他點頭笑了笑:“不用這麼客氣,不說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救死扶傷也是我的本職工作。”他走到我旁邊,把窗簾拉開大了一點,露出整個窗台,地上身上頓時鋪滿了溫暖的白光,然後他又把窗開了一扇,新鮮的空氣也湧了進來。他說:“不過還好當時我在現場,否則真是有些危險。”
從小就聽多這種話,我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笑了笑道:“嗯,真是多虧你,可惜我今天就要回n市了,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
他回過頭來看我,輕輕笑了一下,又安靜地站了一會,忽然說:“蕎小姐,恕我冒昧了,我能不能了解一下你過往的病情。”
我怔了一下,沉吟著道:“你是說我的心髒病麼……我是家族遺傳的,從小就有,屬於擴張性心肌病,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有時會心律失常,呼吸不暢,有時候前胸還會覺得痛。”
他輕輕蹙了下眉,說:“那你近來覺得怎麼樣?”
我低頭想了想,他又提示著道:“你會不會最近覺得,經常容易疲勞,心悸,胸悶,晚上會呼吸困難不能平臥,有時候會咳嗽?”
我安靜了一陣,抬起頭說:“會啊,以往冬春季節的時候,偶爾會這樣,今年可能比較累吧,比以前難受的次數多一些。不過我小時候更嚴重,有時候吃東西都會惡心,上樓梯都受不了。”
他又蹙著眉,沒有說話,我看了他一陣,說:“怎麼了嗎?”
他頓了一下,說:“蕎小姐,我建議你今天回去之後,到醫院好好做個檢查,昨晚我叩診,發現你的心濁音界向左下擴大,肺部羅音很重,我覺得你的情況不是那麼樂觀。”
我愣了愣,他又遲疑著道:“擴張性心髒病很容易引起心力衰竭,如果剛才說的那些症狀你都有,而且很頻繁,那我判斷……”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又靜了好幾秒,慢慢地說:“我覺得你似乎有一些心衰的跡象。”
我仍然看著他,沉默了很久,慢慢把目光從他臉上收回來,過了一會,說:“……原來你昨天想說的第二個問題是這個。”
他停了幾秒,又道:“這隻是我個人很粗略的判斷,或許不準確,還是要去醫院拍片子查過才知道。”
我看著窗外的枯枝安靜了好一會,低聲說:“嗯……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邵醫生,你知道麼,我媽媽就是心衰過世的。”
他沒有說話,我又說:“她是生我的時候誘發的心衰,最早是左心髒,肺部淤血查出來的,後來我爸爸什麼活都不讓她幹,怕她累,可在我十二歲那年她還是過世了。邵醫生,小時候我查過,心髒病發展到心力衰竭的病人,五年以上的存活率隻有百分之二十,就算到了心衰末期做心髒移植,絕大部分人也沒有五年以上的存活率,國內心髒移植手術後最長壽命的人隻有十年……我就是想知道,醫學發展那麼多年了,現在這個數據有提高嗎?”
我轉頭去看他,他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僵硬:“蕎小姐,且不說我判斷得對不對,就算我的判斷是對的,你也不必這麼悲觀,如果隻是一度心衰,好好調養,積極治療,未必最後會發展到你說的那種地步。你說的都是理論數據,我回國不算久,之前在國外的時候,也見過心髒移植後活了二三十年的病人。”
我想了下,說:“但我肯定不能生育了,對嗎?”
他又沉吟了片刻:“隻要是心髒病人,妊娠都會有很大風險,你目前的情況我覺得不可行,以後怎麼樣,我不好說。”
我轉頭回去看著窗外,院子裏的銀杏樹葉子幾乎全落了,光禿禿的一片荒蕪,沉默了兩分鍾,我輕輕笑了一下,說:“邵醫生,其實我知道,心力衰竭就是你們心內科的惡性腫瘤,因為它是不可逆的,隻會越來越嚴重,也隻能任由它越來越嚴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實像我這樣的,就算有後代,應該遺傳患病的幾率也很高,原本就不適合生育,再說了……我哪還有那個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