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江東蓮浦後園,有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道上一匹黑馬上,馱著一個身穿白衣,腰係墨帶的青年,那青年容顏清豔,尤其唇若塗朱,眼珠清亮。一個身量清瘦挺拔的英氣少年,牽著馬走在前頭,和青年的素淨裝束相比,這少年鮮衣怒馬,眉目分明,頗有高貴姿態。
林雲深冷冷地瞧著前頭的白隱衣服上的海棠花紋,垂眼想了一會,嘴角便咧開了,衝著白隱喊道:
“我說小夥子,老道年紀一大把了,多少在江湖上也有點臉麵,你這樣把我綁回去,怕是不妥吧。你們江東白家,書香世家,最是講禮數的了,你爹看到你這待客之道,恐怕皮都要給你扒了!我癡長你許多歲,你一點不懂尊重長輩,你要是趕緊給我鬆綁,我還能考慮替你多說幾句話!……難道你們家都是這樣待客?”
“我們家不是這麼待客的,”白隱眉眼英氣,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你並不是客。”
“我不是客,那我是什麼?我是魔?”林雲深收起了潑皮無賴的神色,轉而眉眼變的陰沉:“那你怎麼不把我殺了?白老爺子不讓?”
白隱又是冷冰冰看一眼:“家父說了,你乃妖道,殺你是替天行道,人人得而誅之。”
“……”
因為頭朝下趴著,林雲深滿臉通紅,可臉上戾氣還在,冷道:“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不殺你,自有不殺你的原因。”
林雲深一愣,抬起頭往前一看,才發現白隱帶自己進的,是白家的後門。門口站著一個嫋嫋婷婷一襲白衣的女子,他倒是有些麵熟。
那是慧端,三年不見,她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慧端快來救我,你這個堂弟,要折磨死我了!”
慧端顯然是得了信才跑過來,因為跑的急,胸口還在喘著氣,眉頭皺著看向白隱:“你這是做什麼,怎麼把他綁上了?”
聽見慧端斥責,白隱抿了抿嘴唇,而後淡淡地說:“他不老實,老想跑。”
話雖然這麼說著,他還是念了一聲咒語,捆仙索從林雲深身上脫落,收入他掌中。林雲深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立即一骨碌爬了起來,隻覺得渾身酸疼難忍,抬頭惡狠狠地瞪了白隱一眼。白隱也不理睬,扭頭對慧端說:“他被捆仙索捆了三四日,沒有十天半月的休養,功力恢複不了,姐姐放心就是。”
他說罷轉身牽著馬就走了,那背影倒是玉樹臨風,頗有仙家風骨。林雲深故意大聲對慧端說:“你這個兄弟,真是不像話,哪有小舅子這樣對姐夫的,不成體統!”
白隱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慧端臉色微紅,扶住他輕聲說:“快進來吧。”
林雲深細問這才知道,白隱將他帶到此處,是慧端的意思。他看了滿臉擔憂的慧端一眼,問說:“你怎麼知道你這兄弟打得過我?”
慧端頗有些為難地開口說:“我聽聞伯父要他去尋你,便托他傳信,並沒有想到他能贏得了你……”
“我告訴你,我可不是打不過他!隻是一開始不知道他是誰,還以為是哪家的毛孩子,竟然敢向我下戰書,一時疏忽大意,才著了他的道。而且我並不是敗給他,是敗給他手上的幾個寶貝。嘖嘖嘖,白家果然是權貴世家,好寶貝都落你們家了。你們家捆仙索還有麼,還有他那個跟笛子一樣的東西,還真是厲害,不過吹了兩句,我的那些陰鬼全不聽使喚了。他不是你們家長子嫡孫麼,不走仕途麼?那白……”
“我聽說你在練陰山術,是真的了?”慧端打斷他問。
林雲深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頭擰了擰:“對啊,是真的。”
“陰山術這麼陰損,全是邪門歪道,你不知道這是玄門禁術麼?塢城陳氏的長子陳明月就是因為練了它落得怎樣的下場,難道你沒有聽說?你也要落得一個跟他一樣的下場麼?”
林雲深不以為意:“我是為自保。你難道不知道,韓秦川他一直要殺我,我要是沒練這個,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自保有的是法子,再不齊你也可以來江東,你與我有姻親之約,伯父他們還能不管你?”
“白家和韓家素來交好,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讓兩家反目。再說了,你怎麼也跟他們一樣,說什麼正邪。法本無正邪之分,隻是人有善惡之別。法脈的源流並沒有錯,有錯的,隻是有人將它用在了不對的地方。我一為自保,二為扶弱鋤強,從不殺人,怎麼就成了邪門歪道?”
“你是從不殺人,隻割人舌頭斷人手腳,教那些人生不如死。你又是如何扶弱鋤強,不過是濫殺無辜!”
慧端似乎覺得自己說的不妥,抿著嘴唇良久不語。林雲深臉上不見了無辜神態,竟露出幾分陰冷來,說:“我知道你們家是書香名門,容不下我這樣的魔頭,我走便是。”
慧端急問:“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們倆將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