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頂角之羊(2 / 2)

仁惠帝失落的笑了起來,口中淡淡的說道:“很好,很好,擁兵入宮禁,逼死皇後,誅殺朝庭大臣,現在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又天下太平了,很好,朕是不是還要謝過何將軍的不殺之恩……”說完,彎腰抱起梅千蘭已經冰冷的屍體,搖搖晃晃的向外走去,他那幾個時辰前還挺拔的背影,此時已經完全塌了下去,毫無生氣,曾經強大的奉聖王朝的君王,此時竟與一個承受喪妻之痛的升鬥小民別無二致,同樣的迷茫,同樣的頹廢……

魏老太監咳了幾聲,指揮剩下的班值侍衛緊緊跟了上去,一行人就在火光與穿著各色甲衣的士兵們的注視下默默的向遠處走去,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說話。黑夜中,剛剛才停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從雲殿中滿地的鮮血也漸漸被衝的淡了。

“父親,陛下沒有往寧安宮去,我帶人去……”

“由他去吧,今晚不去何貴妃那兒也好,”何仲完打斷了何宿白的話,目光掃過幾個躲躲閃閃的年青校尉,冷笑一聲道,“河曲軍今晚擔的罵名夠多了,善後的事情你們幾家去做吧,回去告訴你們幾家的長輩,西戎的東西就留在我們河曲軍了!”

說罷,何仲元還刀入鞘,頭也不回的當先走了。

何宿白向幾個校尉拱了拱手,吩咐了身邊的兩個庶長幾句,很快大隊黑甲的軍兵紛紛收起兵器,整隊離開了從雲殿向宮外退去。

河曲軍一走,剩下的幾個校尉也不願多留,這一晚宮中雖然死傷了不少人,但這不是他們要操心的,所謂的善後,還是讓該操心的人來操心吧。

與其他各軍不同,慶州軍在王京常駐的兵馬並不多,這是因為慶州屯兵的重鎮盧城就在王京以西八百裏的地方,王京有事,慶州大軍兩三日內便能趕到,正因為兵少容易安置的緣故,慶州軍在王京的大營也離皇城最近,自離開皇宮後,雄武校尉秦宗峻便帶著人馬返回城外二裏坡的大營。

隨著營門大開,不到千人的隊伍列隊入營,許是整夜的奔波讓士兵們都很疲憊,剛入營便在各自司馬的指揮下刀槍入庫,回軍帳中休息了,喧鬧了片刻的大營很快又安靜下來,寨牆上十幾麵黃色的大旗被雨水打濕後糾結到了一起,顯得毫無生氣,隻有兩扇巨大營門上雕刻的頂角之羊依舊在跳躍的篝火下昂揚的拚鬥在一起。

“今晚的事,你做的很好。”雄武校尉秦宗峻恭敬的肅立在一個穿著士兵甲衣的人身側,一陣風吹進了箭樓,火盆裏的柴垛頓時更亮了。許是木柴沾了雨季的濕氣,發出幾聲劈啪的輕響,火光映出那人有些蒼老的臉,秦宗峻默默的看著他,那張瘦削而蠟黃的臉上水波一樣的皺紋,一條一條的都映了出來,兩鬢飛霜,雙眸也有一些混濁了。

“父親也才五十歲,竟然這麼的老了。”秦宗峻不由的心中難過,忍不住問道,“梅皇後這一死,看來各方麵都不好再糾著不放了,今夜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情,父親還是回帳中休息吧。”

這人正是慶州秦氏之主,奉聖王朝的驌騎將軍秦重德,卻見他依然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營外的夜色,此時東方微白,天邊逐漸亮起來了。

秦重德看著營外破敗的景像,不由的歎氣道:“十幾年沒有來王京了,想不到都城竟衰敗至此,和你一般大的時候,我在都城做過一段時間的武衛司馬,那時候城外十裏都是商販雲集,往來如織……那一年的上燈節,城內放了三天的煙火,滿大街都挑著宮燈,那真叫通宵達旦的熱鬧,就是過了子時,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越是這時候,武衛司馬的擔子越重,我那時候年青,身體好,一連幾個晚上都沒睡,帶著人在城內各處巡視,真是熱鬧啊,我記得光華門十字街那有一家賣油餅的,極是好吃,老板也很客氣,見到我們巡夜路過還硬塞幾個油餅給我,可不像現在京城的老百姓,看見咱們都跟見了鬼似的……”

“那家賣油餅的可還在?”秦宗峻聽父親說到吃的,這才發覺一晚上都沒吃東西,肚子也有點打鼓了。

“不在了,那家鋪子二十年前就被燒成白地了……”秦重德說完,又重重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