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永生的廢墟(1)(3 / 3)

老鼠立刻熱心地幫我去捅那把掛在門上的老式鐵鎖,好讓我進去休息,我拉都拉不住。不過,他剛一動手,我們就發現,鎖根本是虛搭著的。好,這下我更放心了,說明蒙地他們是在這兒的主人帶領下離開的,天黑以前肯定會回來。我這話讓老鼠吃了最後的定心丸,說他登完源頭之後保證會再拐回這裏來瞧瞧,以防萬一我困守此地走不成。隨後,慷慨地扔下全部食品,顛顛地沿著來時的轍印跑了。

進到這座兩開間的小屋。

屋裏的布置,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外間牆上,仍舊掛著連體橡膠衣褲,水文測量儀,一張漁網,一串風幹魚。爐灶也還在老位置,摸摸爐膛,猶有餘溫。

在屋裏東瞅西摸,企圖找到一點有意思、能循得一點什麼線索的東西。

進到裏間,在單人床的枕旁,發現一個筆記本。遲疑了僅僅有那麼一眨眼的工夫,就拿到手,翻了開來。裏麵千篇一律記著湖水水位測量數據,唯有在今天的日期下麵,多添了一行字:來了兩個內地客,那個古怪的老男人,總是打聽過去的事。那些秘密,是該說出來了吧?

原樣放好筆記本,回到外屋。

掃過湖麵的風,從門縫中擠入,發出細銳的哨音:秘密,哦秘密——秘密,哦秘密……

朝窗外望,就見碧水與白雲依然戀戀不舍,金盔銀甲的武士一如既往矗守在遠方。如果抽掉款擺輕舞的疏草與碎花,這片天與地,何嚐有一絲年代感?

老田他,還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吧?望得快要呆過去了,冷不防蹦出這麼個念頭。幾乎與此同時,就見老田,真的從湖畔地平線某處冒出來,朝這裏走來!

身影極其緩慢地大起來。鮮紅色的人形,跳動在一片藍與綠的背景上,觸目得像一滴漸漸湧過來的血。肩上,還是那杆獵槍!

我飛快地打開房門。

既然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證明老田不在人世,那就是說,同樣無法否認他尚在人世的可能;那也就是說,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他在我眼前出現,完全有著可能。

直到來人在我麵前站定,我才極不情願地擺脫了幻覺。除了手中那杆槍,來人和老田絲毫不像。

你是來找那兩人的吧?來人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我剛點了下頭,他就說,跟我走吧,那兩人走不動了,得開車去拉他們回來。

來人拿車鑰匙打開捷達的門,我二話沒說,跟著他就上了車。

這水文站就你一人?我上下打量對方。對方點點頭。你在這兒待多久了?快十年了。以前這兒的人呢?沒有立刻回答,卻先瞟了我一眼,你問他幹嗎?我見過他。我本意是想說,我認識他,但話一出口,就變了點意思。對方收回落在我臉上的目光,盯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拉著一副欲擒故縱般的腔調。他嘛——早死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隻腳後跟一下子踩進了沼澤。他是怎麼死的?我發問的速度極快,幾乎就是不假思索,就像我與那死者之間有著什麼秘密。

水文站繼任者目不斜視,牢牢地把著方向盤,輕描淡寫的口氣裏透著幾許玩世不恭。他自己——結果了自己。

我瞟了眼那人橫在腳下的槍。停了一眨眼工夫,我又瞟了一眼。我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總是不斷地朝那杆槍瞟。

我們有一陣不再說話,但我能感到,身旁這個男人和我一樣,心裏有一種不可告人的東西在發酵。

你這槍真漂亮,我看看行嗎?話音未落,我就一把抓過了槍。槍一到手,我便屏住了呼吸,抱緊了它,仿佛準備和對方展開生死決鬥似的。

這就是我貿然坐在副駕座上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為這杆槍,我絕對不會坐在一個陌生男人身旁。

不出我所料,槍托上刻有一個T字!盡管它已變得有些模糊,但那筆畫還是一道不缺。那是當年我親眼看著老田刻上去的。記得當時他刻完,還笑嘻嘻地對我說,小姑娘,將來我要建個漂流紀念館,這可是要成為文物的。

你也認識這槍的主人?我隻是盯著、撫摸著那個T字,沒有作答。我知道,我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問什麼了,身旁這個人,會告訴我他知道的一切。他已經很清楚,我所來目的,和他今天遇到的那兩個男人中的老男人,所來目的完全一樣。身旁這個男人,他已收藏太久的秘密,隻為等待這一天,這一刻,這兩人。

很快,我不僅聽到了一切,甚至看到了一切,體察到了一切:每一個細節,每一幅畫麵,每一次那傳說中永垂不朽隻為那條大河而生的男人胸臆間心念的流轉。

當年,那條懸掛在廢墟高處的藍色圍巾,沒有白白飛揚。它引來了老田,也引來了那位從未回過自己祖籍地的水文站守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