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搭乘任何交通工具,我在城裏漫無目的地繞著圈子,夏日街頭熱鬧非凡。人們歡笑並不是因為心中沒有苦痛,而是因為苦痛之後的酒更加香甜,歡笑也更加開懷。
我們都想過死。痛苦到極致時,彼岸總是響著美妙的音樂,吹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和風,傳來誘人的花果甜香。但是,那是我們的想象,真正的彼岸是怎樣的,我們不知道,沒有人告訴我們。
夏海,你所不懂的這一切,我要怎樣讓你領會呢?
自家樓下昏黃的路燈下,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站在一輛越野車的旁邊。起初以為是張琦和玉兒,走近去才發覺,那是安宇,還有另一個男孩。
三雙眼睛彼此打量著對方。男孩看起來不到十歲,偏瘦的身材,有雙澄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
安宇向男孩轉過頭,用手語比劃著什麼,男孩搖了搖頭,再次轉頭看著我。
“你們說什麼?”我問。
“我跟他說,這位姐姐沒有發現腳受了傷不停流血,還走了那麼遠的路。”
我低下頭,裸露的腳背上滿是血跡,一定是摔破水杯時殘破的碎片飛濺到了腳背上。我呆呆地望著,奇怪的是,卻一點痛感都沒有。
坐在沙發上,安宇坐在我麵前的地毯上,幫我清洗處理腳上的傷口。男孩坐在不遠處專注地看著,悶熱的天氣,他卻一顆汗珠都不見,燈光下,他的皮膚顯出一絲蒼白,他的頸項上掛著一個葉片型的玉質吊墜,用一條黑色繩子穿起來,那塊玉泛著溫潤的白色,仿佛透明。我看著看著,突然之間眼淚就盈滿了眼眶。
“他聽不見嗎?”我問安宇,眼睛仍然看著那個男孩。
“是。”
“他叫什麼名字?”
“和合,他的名字叫和合。”
“和合和合”我低聲喃喃重複這兩個字,看似普通的名字,在口中多念幾遍後,竟然像品了一口清茶般唇齒留香。我安靜下來,止住了眼淚。
“他的世界一定十分清淨。”我說,“不像我們的世界,充滿了各式嘈雜的聲音。”
安宇處理完一切,把我受傷的那隻腳小心地放在腳踏上,他也順勢坐在我的對麵看著我。
“去聽去看,還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都是個人的選擇,不是嗎?”
我躺在沙發上昏沉睡去,醒來時聞見飯菜香,睜開眼看見和合躺在地毯上翻看我的圖畫冊,廚房裏傳來刻意壓低聲音的忙碌聲,餐桌上紅綠白相間的食物冒著熱騰騰的氣味,顏色讓人賞心悅目。
和合在吃飯時仍然抱著那本畫冊不放手,安宇也並不去阻止他。
“他很久沒有對某一樣東西如此地感興趣。”安宇說,“上麵畫的什麼?”
“一個童話故事,講一個動物化妝師在森林中探險。”
“這是手畫的。你的創作?”
我點點頭。“我有個四歲的外甥女,是我給她畫的睡前故事。”
“你擺在家裏的畫,很有你自己的風格。都出自你手?”安宇說。
“你搬新家,我會送你一幅。”
“參加拍賣會的事考慮怎麼樣了?”他問。
“要去多久?”
“大概一周。”
“和合誰來照顧?”我問。
“我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滿世界跑,到時我自會派專門的人照看他。”
我喝了一口酸甜適口的熱湯。
“我答應你。”我說。
與安宇的一起出行,也許並不能代表什麼。他是我的客戶,我是他的設計師。
但是我明白,我是在退縮。我需要新鮮的空氣和自由的空間。
與夏海的那份感情,看似是由天意促成,看似曆經百轉千回,又看似堅不可摧的那份感情,實際上卻是不堪一擊。種種擔心,並不是一早沒有料到,但是真實地擺在眼前,還是無法相信它的殘酷。也許,人,果然還是愛自己更多一些。
“你的腳傷沒大礙,注意別沾水。”安宇囑咐我。
“你不問我為什麼才受傷的?”
“我若問你為何哭,你一定告訴我是大風迷了眼。”他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看著趴在地毯上聚精會神看書的和合說,“他跟我一樣,喜歡你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