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笑,“玉兒的催眠曲和童話書你都要,下一個是什麼?她最喜歡的水果軟糖?”
“我也有齲齒。”夏海說。
彼此懷著心事,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隱約預感到即便是這樣的平靜也終有一天會像肥皂泡一樣消失在陽光中。
安宇位於郊外的工程在叫我入夥之前其實已經開始了。我看見在那塊近六百坪的地麵上所打的堅固的地基,已經足夠蓋一棟十層高的大樓,但是他卻隻是想要蓋一個新式的四合院而已。
我相信他很富有,富有到一定的程度,所思所想反而簡單至極,甚至有些孩子氣,至於這般的孩子氣能夠帶來怎樣的創意,我還真的沒有什麼把握。
他說他年幼時曾經短暫地住過四合院,一直對那種老式的建築情有獨鍾,然後,他現在的構想是在這塊地麵上建好四棟獨立的別墅,這四棟別墅再經過一定程度的整合,變成一個他心目中的新式的四合院。
這是他親自設想出來的房屋構造,讓我十分驚訝。我聽見他跟建築師反複地討論細節,作為客戶來講,安宇已經算是難得,他容許別人把話講完,然後簡短精煉一針見血地提出眼下的問題來,他不會焦躁,也不會裝作自己很專業,雖然謙虛,但是他也讓所有人明白他有絕對的控製權。
這樣一個在各方麵都有自己獨特見解的人,怎會需要我來幫助他完成這個看起來其實算是他的夢想的工程呢?
然後,當我看到那些被整車整車運來的青磚時,我開始對這個人刮目相看。那是老四合院在拆除時被保留下來的明代的青磚,他究竟用了多少錢換來的我不知道,不過現在看來,這些青磚簡直一磚難求了。
他要求建築師將這些青磚用在建築物的表麵。
傍晚時分,我們吃著助理送來的三明治,一起坐在離工地不遠的地方休息。白天的酷熱已經退去,晚風清涼得讓人感動落淚。夏日的這樣一個夜晚,與去年和明年的都不會有任何分別,我身邊的人們來了又走,我始終是我,我始終站在原位。
“下月倫敦有個拍賣展,你要不要一起,我覺得你應該會感興趣。”我的工作開始三天之後,安宇對我說。
我愣了一下,然後不禁笑出來。
“怎麼?什麼事那麼好笑?”他問。
“沒什麼。曾經有個客戶跟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然後呢?”
“然後?”
然後他遭到一頓毒打,我們一起進了警察局。
我笑著對安宇搖搖頭,同樣的話原來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效果竟會如此不同。
“我會抽時間看看。”我說,“其實我以為你會有個把藝術品倉庫之類的,根本不用臨時抱佛腳,在搬新家的時候集中去挑選。”
“還真有個把個藝術品倉庫,你有興趣參觀?”他雲淡風輕地說。
我除了笑,不知道作何表情。
“LJ是誰?”安宇問。
“什麼?”我心下一驚。
“你上次提到的,說這份工程是LJ強迫我,我再強迫於你的。”
“哦。”我鬆下一口氣。
“是你還在上學的男朋友?”
“不是。”我回答。
“看來你有頗為複雜的故事。”他看看我說。
“不論多複雜的故事,其實隻用三句話就可以說的清楚。一個作家說的。”我微笑著說。
他歪著頭想了想,然後回答:“我覺得我的故事,隻用三句話好像還真的說不清楚。”
“你試試看。”我鼓勵。
“你對我好奇?”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中讀到些什麼,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他是我從未遇到過的那類人,他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是也讓人心生畏懼,他像是沙漠中一整片的海市蜃樓,我害怕的是自己伸出手去,發現一切都是幻境。
我望著不遠處那已經初具規模的建築出神。
“你在給自己編織一個夢。”我說,“其實你還是那個小小的,做夢的男孩。”我沒有看他,也知道他為我的話受到了震動。
“你說過的,我們都是在海邊揀貝殼的孩子。”
安宇抓住我的手,他的幹燥溫暖的大手,微微用力,然後鬆開。
“走吧!鄉下的蚊子很恐怖。”他說,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卻比剛剛說笑時顯得疲勞了很多。
“你說要帶兒子來見我?”
“嗯,他去參加夏令營,過幾日回來。到時候一起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