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夏海 四(2 / 2)

夏海有些錯愕地看著她。心嶼站起身,對著虛空中一個看不見的人大喊著:“這麼多年,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也用我自己的方式長大了。盡管,你從來沒有對我微笑過一次,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哪怕一句溫柔的話。你,還真是吝嗇的可以!”

“名義上是我的爸爸,內心卻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女兒,哪怕一分鍾,哪怕秒鍾,我們隻是被迫住在同一屋簷下的陌生人!”

夏海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陌生人,他的父親,陌生人這個稱謂還真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呢!

“可是,誰讓你那麼輕易就倒下的?誰允許你一睡不醒的?誰同意了?啊!你說!你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逃走嗎?我,為什麼要留下照顧你,就為了你對我將近二十年的冷眼相對嗎?”

“但是我走不掉,走不掉。你知道為什麼?我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

“告訴你,我真的很恨你,知道嗎?我真的恨你,快要恨死了!來的時候,明明就沒有打招呼,走的時候,也是一聲不響地就走掉。我隻是想要說聲再見,這個要求真的那麼過分嗎?過分嗎?”

“你們全部一聲不響地消失了,就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麼?我的人生就那麼可笑,可以任由你們來了就走?我明明那麼認真地活著,不是嗎?我又沒有讓誰給我嘉獎,我隻是想要告別一下,想要說聲再見而已啊!”

心嶼聲嘶力竭地喊著,聲嘶力竭地哭著,世界之大,都對她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周圍的一切,變成了童年時的遊樂場,已經過了打烊的時間,仍然不見親人的身影。

夏海的心髒開始絞痛,他走過去,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沒有掙紮,她在不停地發抖。

“夏海,我們為什麼要相遇,我媽媽為什麼會遇上你爸爸,如果沒有,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我要回到從前,我真的要阻止這一切,我真的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心嶼朝空中胡亂揮舞著手臂,身體搖晃著,已經無法保持平衡。夏海走過去抓住她的雙手,用手背拭去她臉上已經冰冷的淚水。心嶼看著他,臉上帶著不知所措的表情。夏海一句話也沒有講,隻是將她背在背上,在隻有微弱路燈照射下的路上亦步亦趨。

“夏海,為什麼現在才來?你來晚了呢!爸爸走了,去旅行了,什麼話也沒有留下夏海,我可憐的夏海”

他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

這個女孩,這個他曾經覺得冷漠無比的這個女孩,此刻像個無助的迷路孩子一般躺在他的背上。夏海甚至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因為他突然理解了江心嶼的一切,她的隱忍與倔強、她的脆弱與不安,她笑容裏隱藏的寂寞和她哭聲裏的絕望。

對於二十五歲的夏海,這是一份難以言喻的沉重,卻為他打開了一個也許並不輕鬆美好但是卻嶄新的世界,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他的命運,他感受到了命運的脈動,這個女孩是他一生的命運,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的命運。

她一個人背著這份沉重,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卻一句抱怨都沒有。

除了今晚。

但是她抱怨的,不是籌不出學費而被迫中斷了學業,也不是為了繳醫藥費不得不陪客人吃飯喝酒,更沒有抱怨那些在最為艱苦的日子裏寄往夏海處的上百封石沉大海的信件。

都不是,這些都不是她抱怨的。

她怨的是,那個叫做藤木澈的多年來占據她父親位置的男人,許多年來她遠遠地望著他,他卻從未分給她哪怕一點點的溫暖。她怨的是,他們還沒有經過正式的告別,她卻要永遠地把他送走。

夏海背著他,在寒冷的冬夜走著,他同時感受到冰冷的絕望和如同春日裏太陽般的溫暖,都是這個女孩心嶼帶給他的。此時此刻,他的背上背著的,是他和她的過去,他和她的現在,以及他和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