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對你說的這個故事來自我自己的經曆和別人的版本,如今我把這個零零碎碎的故事拚湊起來,作為一個講述者,我也許不該提到這個故事已經作古很久,故事裏的人物如今已俱隨風而去,如今任憑誰也找不到他們留下的痕跡,找不到他們夜雨樓台裏側身拔劍的孤高,找不到他們萬軍合圍裏提刀赴死的淒涼,找不到他們月下花前短暫相依的溫存。這些人中有人人稱道家喻戶曉的英雄,有爭議不休永無定論的君王,有名聲狼藉萬人唾棄的凶手。然而我總認為,他們一方麵在那個過去的世界中擔任角色,一方麵也隻是為自己而活著的並不複雜的人。如今的世界並不和平美滿,我並不明白為何這時間種種門戶種族間必須戰爭討伐,曆史一直循環演繹,我們難道從未進步過嗎。時光如幻影泡沫,曾經世上最強大的軍隊化作飛塵走砂,曾經最堅固的城防化作廢壤殘墟,曾經讓萬人仰慕柔媚如水的佳人化作累累白骨,曾經叱吒風雲一呼百應的豪傑最終化作孩童畫本裏的一個小小身影。而我想把這個多年前關於聯朝政治和民間起義鬥爭的故事講出來讓大家取樂,那個年代尚是百國聯朝的年代,世上百國屬於統一政權:中央聯朝的管製。那個年代有舊時代雋永的烙印,劍花刀影豪氣幹雲的俠客,平地驅鬼召雷喚火的術士,挺槍衝陣矛戟戧伐的武士,拳能碎石腿可分水的武術家,指點經營驅動萬軍的政客,屠人如狗信手豪奪的草莽,鐵馬鋼甲提劍催攻的將軍,獠牙長臂不人不魔的鬼人。那是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是個個人情感被視為草芥的時代,是個英雄一戰身死,戰士一夜成名的荒謬時代,是一個值得講述值得聆聽的時代。雨為外衣風為伐,劍下亡魂亂如麻。美人如霧心向之,天地蒼涼難為雋。畫龍畫虎難畫骨,畫琪畫璧難畫相。水膚玉容嬌柔質,兮兮見之心憐之。拳碎磐石義翀天,半點龍睛破錦華。夢裏萬金從天過,插翼奪來金玉花。犀首虎臂妖魔目,人間一樁鐵琵琶。舐鋒吻血二十年,隻言片語未曾誇。顏伐無階將軍伐字會首領人封詭劍人屠第一章第一聲犬吠假如你要去北土,就把你的靈魂留在南方。如果你要去北土,就把你的屍骨留在北土。聯朝一階武官帛派武官集團首領帛躬墨“判官”辛紫帶著一團室外的冷氣進入了這間讓她辛苦奔波十二天的房間,她的身後跟著六名佩戴各式兵器的聯朝軍官,其中一人畢恭畢敬為辛紫脫下她肩上已經掛滿冰霜的披風,其他幾人則是開始在房間中四處打量,這是聯朝北派官員衛斷海的臥室,至少在十二天前他還沒在這裏被行刺身亡之前還是。辛紫用修長潔白的手指捋了捋自己右側的鬢發,整理了一下她腦後偏高處的馬尾,露出了犬齒狀的發際。她眨了眨眼睛,辛紫有一雙大而鋒利的眼睛,淡紅色的眼影襯托下,它們在纖細白皙的麵龐上顯得有些孤單。這多少與她的身份不稱。繼而她低下頭,整理了一遍衣著,她穿了一身緊身的黑色武官女裝,黑底紅繡,隨即她抬起修長的腿逐一踩著凳子,敲了敲黑色女裝馬靴的一側,抖落了一縷雪花。辛紫翹起朱唇,露出一貫的輕蔑微笑,哈出了一團白霧,同時掃視了一圈衛斷海的臥室,衛斷海的臥室寬敞豪華,四根布滿浮雕的銅柱環繞著他的高廣大床,地板由結實古樸的虎紋木鋪就,床邊是一展兩米長短,半米寬的木雕案幾,案幾上堆著亂七八糟的書本和紙筆,不曉得這個無所事事的閑職官員要這麼些書本什麼用。離這案幾有十幾步遠的地方是八扇平行的木窗,可以看到雅致的庭院裏積雪慢慢彎折枝頭的景象。這個最擅長拍聯朝文官馬屁的走狗竟然有這種雅好。十二天前的夜裏,衛斷海就死在這間臥室的地上,左手手臂骨骼碎爛,背上肋骨插出,半隻腦袋稀爛的耷拉在肩膀上,一隻握著聯朝武官配發寶劍的右手遠遠落在床邊,切口整整齊齊,明顯是瞬間削斷。殺他的人似乎並不隻是把殺死這個聯朝委派至北方極寒的小國羅國的官員作為目的,而更像是一種震懾,宣戰的手段。同樣的事情在這一年裏已經發生了四次,四名被北派監督地方行政的聯朝官員被虐殺慘死。一人是被擰斷脖子扔在路邊積水裏,一人是被分筋錯骨的重手掰斷身上所有關節,仍然安放在其所屬的衙門公椅上,另一人是一名頗有名聲的劍術高手,反被滿身用劍戳出共計七十餘個小洞,死在一家酒樓的後院裏,竟然沒有一人目睹行凶過程。而這一回,聯朝震怒,最高權力機關“五文員國談會”下令武官集團中必須有人自薦前往北土羅國調查此事。辛紫作為帛派武官集團骨幹之一,被另一個武官派閥慫恿之下主動請纓前往。就為了這件事,帛派武官集團首領,同時又是辛紫結拜姐姐的帛躬墨阻止辛紫不成,和辛紫大吵一架,發誓再也互不幹涉。辛紫騎虎難下,帶領麾下“六門鷹犬”,即是六名武藝高超,忠心耿耿的軍官曆時十二個晝夜才終於北赴羅國,如今她也隻有查個水落石出方能回到聯朝。辛紫細細檢視了幾遍現場,感到毫無頭緒,不論這夥行凶者是誰,都是武藝高強,手段直接。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被人識破的痕跡,這幫家夥可以說行事毫無猶豫,就是簡簡單單走進這間房子,例行公事一般把衛斷海打成一攤體無完膚的東西,衛斷海微弱的頑抗基本沒有起到作用,反而一隻拿劍的手臂飛到了十步開外。辛紫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同是聯朝特勤刺客出身的她當年以類似的行事風格宰掉了十數名公開叫囂反對聯朝專政,要求本國獨立政治的小國文人,割掉了他們多言的舌頭,用具有代表性的“判官釘”釘在案發的牆上。看到衛斷海房間內幾乎還是隱隱約約存留的血案場麵,辛紫猛然感覺自己沉寂已久的渴望跳動了一聲。如今聯朝戰事已久久違,零零星星的鎮壓事宜又基本被敵對的奎派武官集團包攬,辛紫腰間那四把帛躬墨親自打造贈送的細長匕首已久久沒有見血了。想到此間,辛紫伸出紅色的舌尖舔了舔上唇,對部下道:“巴爾納,胡鬆年,你們跟我去一趟殮房,其他人留在衛斷海宅邸候命。”六名部下抱拳應道:“遵命。”四人退下,另外兩人跟隨辛紫走出了房間。胡鬆年是六門鷹犬中武藝最高,心思最細膩的一人,辛紫頗為器重。至於巴爾納,則是出身北方的蠻夷與中部人混血的後代,一方麵比較熟悉北方國家的環境,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頗為霸道的床上本事,讓辛紫非常受用。故而同樣經常帶在身邊。辛紫武官出身,早些時候更是刀頭舔血,過了今日不想考慮明日,所以性情放蕩,尤其在一段時候,辛紫被仰慕已久,英俊風流,同時也同屬帛派的“白電”遊珀拒絕之後,曾經自暴自棄,每日爛醉如泥。六門鷹犬中除了女性身份的一員部下外,其餘五人都上過辛紫的繡榻,和這位頗為狂野的上司有過肉體上的糾纏。辛紫帶著胡鬆年,巴爾納離開衛斷海宅邸,在夜半冰冷飄雪的大街上向著當地衙門的方向走去,凜冽的寒風使得街上空無一人,辛紫裹緊了一下自己披風的領口,略微低了一點頭,雪花不斷擦過她白皙俊俏的臉。巴爾納見機快走兩步,走到辛紫身前想要替她擋住風雪。辛紫愣了一愣,猛然想起曾經自己十六七歲的時候,聯朝國都中有一年大雪紛飛,雖然沒有如今這北方的風雪這般刺骨,但也可以說多年難見,前輩的遊珀就喜歡這樣快步擋在自己身前,半轉過英俊的臉龐,戲謔地對自己一笑。那個高大整齊的身影從此撥動了辛紫的心,然而之後,遊珀愛上了辛紫的義姊帛躬墨,辛紫自思外表身份都不及帛躬墨,隻有黯然退出。而之後她放棄了自尊,在糜爛的肉體放縱和刀下的屠戮中不斷麻醉自己,直到二十歲生日那年被帛躬墨灌醉後鼓起勇氣表白,被遊珀訝異和嘲弄般的拒絕,那時辛紫的心就已經死去了一半,隻有變本加厲摧殘自己的肉體,自暴自棄。這一次,辛紫來到北方出使這個燙手山芋任務,她想要徹底振奮起來,深愛的得不到,生活仍是需要繼續,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吧。辛紫咬咬牙,對身前的巴爾納低聲喝道:“滾開。”巴爾納吃了一驚,唯唯諾諾躲到了辛紫身後。胡鬆年噗嗤一笑,嘲笑巴爾納拍馬屁不成。巴爾納撓撓頭,低眉順眼走到一邊。月光透過寒冷的夜幕照射在雪地上,投射出街邊屋頂的影子,這小國羅國的房屋基本都是兩三層高,即使是在國都也是一般。遠沒有聯朝中繁華。辛紫默默走在雪地裏,猛然間心頭一淩,一間屋頂投射下來的影子上,明明有一個人影蹲在房頂上。隨即在這個身邊的旁邊十幾步遠處,另外兩座房頂上也走出了兩個人的影子。辛紫悚然抬頭看去,這三個人以赤色布巾掩麵,冷目望著街中的辛紫三人。其中一個胖身子蒙麵人手裏握著一把碩大的銅錘,當中一人背後別著一枚長長的鐵棍,而另一人則是背後插著一把長過普通佩劍三倍的細長劍刃。這三人默不作聲,一動不動望著辛紫三人,如同三座雕塑一般。辛紫心頭驚過,勃然大怒,對房頂上三人喝道:“鼠輩,竟然自己送上我手邊,好大的狗膽。”胡鬆年拔出腰間佩刀,巴爾納也取過背上兩把闊刃鋼斧,都擺出架勢。長劍人冷笑一聲,不作回應,仍舊是盯著辛紫不動。辛紫野性脾氣,反手拔出腰間匕首,一條修長左腿猛蹬地麵,就躍起在半空中,直直向屋頂三人撲去!就在這刹那間,辛紫三人另一側的雪地突然翻滾起來,一個身影猛然出現在翻滾飛騰的雪花中,同樣是一個蒙麵人,這個蒙麵人揮手擲出一條前頭帶鉤的鐵鎖鏈,辛紫反應不及,被鎖鏈纏住右腿,從騰空的狀態下瞬間被扯回地麵,摔在雪地之中!胡鬆年反應過來,一刀就斬向鎖鏈人的鎖鏈,想要釋放辛紫,兔起鶻落之間,巴爾納突然反手一斧就劈開了胡鬆年的鋼刀,胡鬆年手上劇震,鋼刀差點脫手,退開幾步驚訝地看著巴爾納。不料巴爾納更是一臉驚訝,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有意的,不知道怎麼就對你動手了。”辛紫此時翻身從地上躍起,看到這一幕,心裏咯噔一聲:“竟然還有術士。”原來這一手操控,正是有些術士的技藝。除了現在站在當場的四個蒙麵人之外,應該還有一名術士藏在不遠處。房頂上三人趁此機會紛紛躍下,鐵棍人第一個掄圓長棍,兜頭衝著辛紫劈下,辛紫舉起匕首格擋,一聲金鐵交擊中,竟然用匕首將鐵棍人震得向後撞在建築物上。辛紫大喝一聲,正要向前追擊,第二個銅錘人已經將碩大的銅錘砸了下來,辛紫覷得這銅錘碩大,不敢怠慢,又舉起匕首格擋銅錘,一聲巨震,銅錘人身材胖大,沒有和鐵棍人一樣被震飛,但同樣飛退了幾步,差點摔倒在雪地上。這時鐵棍人已經緩了過來,又一次攻上,鐵棍貼著雪地掃了過來,辛紫正待匕首橫切格擋,拴住辛紫左腿的鎖鏈人猛地又扯動鎖鏈,辛紫又一次被提了起來摔在雪地上,鐵棍人趁機轉動鐵棍,一棍打在辛紫修長的右腿上,頓時傳來一聲腿骨斷裂之聲。辛紫慘叫一聲,捂住右腿在雪地上滾了起來。巴爾納見狀,雙手舞著板斧上前就要助陣,眼看就要跑到跟前,猛然間心頭一顫,一直沒有動手的長劍人就站在巴爾納的身側,陰森的三角形小眼睛盯著巴爾納。巴爾納瞳孔不由放大,本能站定身形,兩口板斧橫切過去,長劍人身形一矮讓過板斧,巴爾納一擊失準,自己倒是平衡不穩,急躁中兩斧斧柄相接,發勁把兩把斧頭向著一個方向轉動,如同風車一般對著長劍人卷了上去,這一招倒是非同凡響,空中的雪花在烈烈尖響中被吸攏聚集在了大斧周圍,長劍人看出這一擊有些門道,抬起劍柄對準巴爾納眉間虛晃了一下,巴爾納本能向後一縮,手上攻勢略微收回,長劍人同時整個身子無力一般頹然倒向地麵,就在即將要貼住地麵時手裏長劍終於出手,一把常劍三倍長短的細劍貼著巴爾納的腿掃了過去,巴爾納隻感覺腿上一冷,上半身一陣輕鬆,脫離了兩條腿的身軀就倒在了雪地裏。隻有兩腿還直直站立在當場。長劍人半跪立在雪地中,揚手一灑,劍鋒滑過處輕描淡寫就把巴爾納的頭顱挑飛到十幾米遠的雪地裏了。胡鬆年看見情況不對,振奮精神,一刀砍向長劍人,長劍人沒有怠慢,也挽了一個劍花,和胡鬆年鬥成一團。胡鬆年武藝高過隻憑床上功夫上位的巴爾納一倍不止,竟然堪堪和長劍人鬥個不敗不退。兩人刀鋒劍影過處,雪花在空中就被劈成兩截,破風之聲淒厲駭人。胡鬆年大汗淋漓,怒吼一聲催動刀上勁道,刀花舞動如癡如狂,竟然一步步逼著長劍人後退,然而長劍人不疾不徐,神色淡定如常,隻是手上長劍飛快攻守。胡鬆年心知辛紫被困,情況不容樂觀,心內焦躁,猛然甩出絕技,身子在空中轉動一周,蕩起佩刀,一刀更猛過一刀,連環劈砍長劍人。這一手可是胡鬆年磨練已久的絕技,當年帛派內部教技時,帛躬墨曾經親口誇讚過胡鬆年這一手,說“胡尉官英雄氣概。”長劍人在胡鬆年連環劈砍之下,看似隻有格擋之力,全無還手餘地。就在此刻,突然在胡鬆年身邊憑空出現了一個詭異而模糊的人形,竟然衣著長相和胡鬆年毫無二致!這個和胡鬆年一模一樣的人形,手拿一把和胡鬆年同樣的佩刀,使出了和胡鬆年一樣的招式,同樣是連環劈砍向胡鬆年!胡鬆年大驚之下抽刀格擋,兩刀相擊同樣發出了金鐵交擊的刺耳聲響。長劍人看準胡鬆年沒有餘裕對抗自己,輕鬆一劍滑出,胡鬆年從脖頸處到腰際,小半個身子頓時離開軀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