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用的桑塔納轎車圍著那塊大概有六七百畝沒有播種麥子的田地轉了一圈後,直接開到了離這塊荒地大約有幾華裏路的黃河大堤上。頑強地堅持了這麼一個多小時後,桑塔納剛一停穩,武威第一個從車裏衝了出來,還沒有蹲下來,肚子裏的東西便從口腔裏噴了出來,而馬玫玫則是蹲在那裏嘔出來一些苦水。
黃河大堤上的風刮得很緊,雖說黃沙也因風勢的強弱而時有時無,但這裏至少沒有汽油和柴油冒出的黑煙,至少沒有附近磚瓦廠裏刮過來的帶著刺鼻的硫黃味道的劣質煤炭燃燒釋放出來的有害氣體。他們四個在這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相對新鮮的空氣。
武威有些迷惘,她知道那塊沒有播種麥子的六七百畝地的荒地就是報告上的衛河電廠選的廠址,這並不僅僅是由於耿正捷和馬玫玫給她介紹過了,就是從昨天到衛河市後買的那張衛河市的地圖上,她也找到了寬河縣,找到了碼頭鄉。昨天晚上她也在地圖上找到了共城市,同樣地也找到了共城市的趙固鄉——趙固煤礦所在地,她和她的兩位同事深深地感到驚訝。衛河市在平原省的北部,四區八縣絕大部分分布在衛河河流流過的那塊狹長的區域內。衛河在共城市的太行山東南麓發源後,雖說離黃河很近,但因為黃河在經曆了無數次的泛濫後,黃土高原上的黃土把它的河床抬得很高,衛河就無法和它接近,這倒並不是衛河的源頭低,而是衛河流經的這些區域低,所以,它隻得舍近求遠,舍棄黃河,向東向北,改投海河。說來也可能純粹是個巧合,衛河在平原省的北部先是從西向東流著,這幾乎是和黃河在並行,而在離寬河不遠的地方卻突然拐彎向北而去,這也大概是因為黃河流經寬河的緣故吧,衛河不得不改向北去。這衛河市的四區八縣都在衛河的流域之內,而偏偏寬河縣屬黃河流域,跟衛河無關。而衛河市的這四區八縣也因為有了衛河,成了從西到東貫穿全省的一個狹長的區域。按照地圖上所標的裏程,衛河市往西北三十五公裏是共城市,出共城市再往西二十五公裏才到趙固煤礦。這就是說,從趙固煤礦到衛河市有六十公裏的路程,再加上從衛河市到寬河縣碼頭鄉這二百一十公裏,那麼,從趙固煤礦到衛河電廠間的距離就是二百七十公裏。武威和她的兩個同事都麵麵相覷起來,電廠距離煤礦的坑口二百七十公裏居然還叫坑口電廠,這在世界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了。
武威在賓館裏苦笑了,耿正捷和馬玫玫在她辦公室裏就說過,這個衛河電廠之所以叫衛河電廠不說是區域上的瞞天過海,也是區域上的偷梁換柱,再不然就是在模糊區域的名字概念。這話說得太透徹了,也真是一針見血,如果計劃司把這樣一份報告送上去,鄭板橋大人在九泉之下一定會說:這不是難得糊塗,而是缺德糊塗。
雖說一路上並沒有和當地老百姓說什麼話,可是所見所聞,還用得著說什麼嗎?從寬河縣城到碼頭鄉這一路上所見到的汽車拖拉機絡繹不絕,拉的全是紅色的黏土磚,到了碼頭鄉後,真是村村磚瓦窯場在冒煙,家家地裏垛著黏土磚坯。可以看得出來,原來平坦肥沃的良田如今已被挖得坑坑窪窪慘不忍睹。在那些大的深的土坑裏,挖土機還在大口大口啃噬著黃土,這是黃河從遙遠的黃土高原上馱過來的,今後恐怕再難來到這裏了。武威不忍看下去了,她的心似乎在滴血,她知道國家已經三令五申不準再用黏土燒磚,而且不準再燒實心磚,而這裏——碼頭鄉不僅僅還在毀壞著大片大片的良田燒製著黏土磚,而且燒的還是實心磚,這要燒毀多少肥沃的良田?國家的三令五申難道傳達不到這裏,難道這裏真的山高皇帝遠?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這裏遠離首都,難道這裏就不是共產黨人執政的地方,它能是一塊飛地?
武威是暈車了,但心裏更是難過,等到了黃河大堤上後,她甚至再也不願意回頭看看她剛才走過的那滿目瘡痍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