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了身,徑自推了輪椅吩咐道:“走吧。”
蝶悱惻在井裏突然呼吸一頓,心頭茫然若失……
她靜等了一會,門外好像又沒有什麼聲音了,正想拉著井繩上去,忽然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讓她立刻打消了念頭。連忙沉到桶下,借著桶擋住自己。
外麵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腳步走來走去的聲音,很多人說話嘈雜的聲音都重疊在一起,她在井裏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略微地感到事有蹊蹺,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突然頭頂上響起了聲音,“這裏有口井。”聽口音有些像蒙古人。她心中一緊,此時分不清敵友,當即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死死地看著水桶,一身警惕。
那人又道:“別是井裏有什麼吧?怎麼水看起來那麼渾?我們拉上來看看。”
突然水桶被人一拉開始往上走,她曉得如果沒有了水桶的遮蔽,她不是淹死在井裏,就會暴露,所以沒鬆手由著自己被漸漸帶出了井。
桶剛升上去沒有多久,上麵的人便吃驚道:“這桶怎麼這麼重?不是裏麵有什麼吧?”突然井繩的拉力加大了許多,應該是上麵拉的人多了。
她一麵抓著水桶往上升,一麵腦子裏想著千萬種應急的方法。許多種方法都一掠而過,她曉得如果外麵真的是敵,那恐怕自己活下來的機會很小。為今隻得看她的造化了,她苦笑了下,沒想到如今自己走投無路倒開始信起天來了。
井口的光離她越來越近,她咬牙把匕首握在了眼前。
“上來了,上來了!”圍在井邊的人開始歡呼。
她心中又一沉,看樣子人數不少。等到水桶開始被人提走,她也漸漸露出井口,還沒等自己露出井口便先聲奪人地借著井繩翻出了井,匕首就先揮出抵著麵前的人。
脖子上一涼,她知道自己被人從背後架上了刀。
“月華。”
一聲如同歎息的輕喚,仿若穿過了六年的歲月在她耳邊響起。有一點桃花的飄零,帶一點滄桑的歎息,和著泛著淡笑的冷與思念一一掠過她的耳畔。
她就這樣舉著匕首在他胸前,一身濕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很詭異的畫麵,他被她用匕首指著胸口,她的脖子上被他的士兵架上了刀。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目光膠著,仿佛千言萬語、萬語千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有哽在喉頭,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氣息。
相思無用,唯別而已。
相見如何?不見又如何?若心意相通,天涯海角不過是咫尺,歲月滄桑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罷了。
一滴水自她的劉海而下,滑過臉頰落在他的手背上淡成了痕。他輕輕地抹去了她臉上的水,為著她此刻過低的溫度皺起了眉。
這一刻她才可以感覺到他是真的在自己麵前,匕首自手裏滑下“鋃鐺”一聲落到地上,她在淚水還來不及洶湧而出的時候撲到了他的懷裏,全然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兩把刀。
接住撲在懷裏的女子,他緊緊收攏了雙臂。長長地暗歎了一聲鬱結六年的歎息。他終於再見到她了,她終於在他的身邊了。為了這一刻,他仿佛已經花盡了一生來等待。
桃花開了六年,謝了六年;六個冬天裏,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每一個月裏,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境竟然變得如此滄桑又如此的柔軟?
懷裏的人雙肩開始不住地抖動,他眉頭一皺,看著懷中的她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冷了?”
蝶悱惻在他懷裏搖頭,抽泣了半晌才鼻音濃重地道:“你現在不要看我,我現在很難看。”她直到真的感覺到了他才相信他就在眼前。同時,她也清楚:他既然來得了,那麼東陵軍一定攻下了整個西都。
楚琴淵深深地笑了,這是他的月華,那個隻會對他使小性子、老問他自己漂不漂亮的莊月華。
一旁站著的東陵士兵被眼前這一幕震傻了。他們從來不知道一向冷情淡然的監軍會有這樣深刻的表情,也摸不清監軍和這位西塞女子是什麼關係——這個時候蝶悱惻還穿著西塞的衣服,更搞不清現在他們自己該怎麼辦,隻好站在一旁,所有人都死盯著眼前的男女。
楚琴淵拍了拍懷中的蝶悱惻,怕她一身濕漉漉的要著涼,對身旁的士兵吩咐道:“都下去在外麵守著,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是。”士兵應聲魚貫而出,走時每個人還是一臉的費解。
楚琴淵推了推蝶悱惻,“去把濕衣服換下來。記住不要再穿西塞的衣服了。”
蝶悱惻這時候也感到冷了起來,畢竟秋末的天氣越晚寒氣越重。趕緊起身去換了衣服。
看著蝶悱惻進了房間,他推著輪椅在院子來來回回地走。院子裏種著白色的菊花,正是這個時節的花,看起來格外的舒服。院落的景致一如江南,誰又曾想外麵空蕩而衰敗的平京王府,會在這裏別有洞天?要不是他實在放心不下去而複返,當真就錯過了。
他走到一株菊花下,看著泥土裏的茶漬暗歎她的機敏,但是若她潑的是酒,那樣濃烈的味道,那麼他找到這裏也就不那麼曲折了。
走到井邊,看著還半掛在井口的水桶。剛才慌亂間也沒來得及注意,她竟然把簫係在了桶邊。伸手把繩子解了開,把簫握在手裏。冰冷的觸覺,六年前那段蒙古的記憶翻飛了出來,在他心裏蕩開層層的漣漪。
一層粉紅色的袖子出現在他胸前,輕輕地翻出一陣迷蒙而朦朧的煙雲。她從身後抱住了他,摟著他的脖子,輕輕貼著他的臉,如小貓一般地摩挲,靜靜地抱著他。
他心一暖,從來不曾流露的溫柔目光讓人寧願迷醉不醒。靜靜地任她抱著,如果可以他情願永遠留住這一刻,不要每一次見到的她都是在夢中,那樣的遙遠。
風,輕輕地吹送。院子裏的梧桐開始落下一片一片的葉子,黃色的葉子帶著綠色的邊,紛紛揚揚地從空中灑下,落了滿個院子,落了他和她滿身;她的衣袖她的裙擺,他和她交織在一起的發……一瞬間都飛揚了起來。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擁抱在一起。
六年的歲月就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變得渺小;這一刻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朝朝暮暮,都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因為這些都不是他們所想要的。
生老病死,愛恨別離。竟然在這次擁抱中體會得淋漓盡致。
“琴淵,”她輕輕喚著他,“叫一次我的名字給我聽吧。”
“月華。”這次不再沙啞,不再哀愁,有的隻有他此刻繾綣而溫柔的心情。
“再叫一次。”她軟軟地笑著要求。
他半轉過身,撫著她的臉,“月華。”他再轉過身一手略微使勁讓她跌在他的身上,俯身吻上了她。一下,兩下;她反應過來他在對她做什麼之後,眉眼間極其媚地笑開了,反客為主地拉下了他紮紮實實的再是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