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琴淵冷眼看著她拿了銀子買了很多幹糧給乞兒,就推著輪椅繼續“走”。
“公子究竟是公子啊。”蝶悱惻的聲音在他耳邊懶懶地響起。
什麼時候蝶悱惻跟上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她開始在他身邊的,這些楚琴淵全都知道。本來在她出聲前他都打算裝作不知道她在身邊,等到她開了口,他才靜靜地看著她。
蝶悱惻冷笑道:“人人都說‘婊子無情’。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無情就是像公子這樣一身超然,冷眼旁觀。剛才那個孩子分明還未懂事,你也很清楚給他銀子不如給他糧食。你給了他那麼大一錠銀子想打發他走,還是想彰顯你的富貴和善心?”
楚琴淵牽了下眉角,似乎有那麼些的不以為然。
蝶悱惻見他這樣忽然笑了,“是了,我在和你生什麼氣?你原本就是這樣冷然的人。就像我現在,天性是一副懶散風塵的樣想改也改不了。”
楚琴淵看著她,皺了下眉剛想撥弦卻被身後戲台上的叫好聲止住了動作。
蝶悱惻順著聲音望去,方知剛才的戲已然落幕了。看著他的側臉就會想起淮斟,他們的輪廓有些像,但是心性和氣質卻完全挨不著邊。
想到淮斟和自己的種種不由得在心裏喟歎了一聲。
楚琴淵這個時候突然回過頭,用一種很深邃的眼神看著她。如此的洞悉,讓她有被窺視的錯覺。她雙手一攤期期艾艾地歎了口氣,掩飾心裏的慌亂,“怎麼辦?四公子,我本來想好好聽出戲的心情全被你打亂了。我看你要拿什麼賠我?”
見她話題、心情轉得快,楚琴淵也“從善如流”地收回了按弦的手。
“不知道嗎?”蝶悱惻笑得有些得意和俏皮,“那就沒辦法了,既然你賠不了我的戲,那就賠我聽戲的時間吧。”這個時候分外的不想一個人。
她近乎無禮而輕浮的提議並沒有讓楚琴淵詫異,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一些很深刻的東西——沒有人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他想,他或許可以讓她放縱一下,也放縱一下自己。於是他直接做了個“請”的動作,反而先一步推著輪椅走到了她的前麵。
蝶悱惻本來就沒想到他會答應,看到他這樣幹脆不由地一怔。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前麵幾步了。
她輕拂了拂衣袖走到他前麵帶著路。
她要帶他去哪裏,她沒說他也沒問,隻是默默地跟著她的腳步。
這兩個人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偏偏總共的兩次見麵卻一起想到似乎以前在一個大雪天,那慘烈的幾個時辰;一時之間倒也仿佛並不陌生。
蝶悱惻把楚琴淵帶到了江邊。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黃昏了又是早春,江邊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他們兩個這樣一出現倒也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一輪紅日半現在江邊,暖暖的,應著漫天紅色的雲;天空的顏色漸漸開始變成奇異的墨藍,渲染了她飄在空中的長發和他白色的身影。
蝶悱惻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遷就著行走不便的楚琴淵。她帶著他沿著江走,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但是表情卻越來越分明。她仿佛放下了那一身胡言亂語和故做姿態的妖媚,添上了一抹莊重和深沉。
她引他往僻靜之處,這個時候江麵上隻看得到一艘破破爛爛的漁船,絲毫看不到人影了。蝶悱惻回眸看著楚琴淵,“四公子隨我上船吧。”
楚琴淵頷首,推了輪椅就要上船。突然身後有一陣推力推著踏上了搭在岸與船中間的木板。身後傳來一陣歎息,“公子如今這樣鎮定,到底是隨遇而安還是決定任我宰割?”
船上的船夫聽到了他們的動靜從船艙裏出來,一見一身儒生打扮的蝶悱惻先是一愣,然後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小姐。”
蝶悱惻點了點頭指著楚琴淵道:“見過楚公子。”
“老莊見過楚公子。”船夫仍是恭敬地行著禮。
楚琴淵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絲毫沒有因為老莊不同於一般船夫的有規矩而困惑,他是一個很能夠定得住的人。這點讓冷眼旁觀的蝶悱惻看了個完全。接著他望著蝶悱惻像是在問——接下來如何?
蝶悱惻對老莊吩咐道:“今天哪裏也不去,你將船順江而下吧,我和楚公子在艙裏——記得不要來打擾。”
“是。”老莊恭敬地退下,等蝶悱惻和楚琴淵進了船艙後拿起了長蒿撐船,開始緩慢地劃了起來。
這艘看似簡陋的漁船裏竟然別有洞天,船艙大而有秩,雖然不見得有多名貴奢華卻自有一種悠然舒暢。
船艙中間放著一張長桌,蝶悱惻和他對桌而坐。不知道她從哪裏抱出一壇子酒,隻見她掀開壇蓋立即酒香四溢,仿佛這個時候整個江麵上都飄著濃烈的酒香。
“酒量如何?”蝶悱惻取過兩個酒杯問道。
楚琴淵把他那把古琴放在桌上,撥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尚可。”
“那就好。今天你陪我喝酒就好。”說著她倒了滿滿一杯給他。
他接過酒杯先是在手中把玩。這個酒杯較之一般的要大上許多,竟有些像茶杯的容量,偏偏又是標準酒杯的模樣;而且它質地極好,握在手中溫而不涼,他料該是好玉所製。在他把玩酒杯的時候那邊的蝶悱惻已然喝了一杯下去。
她喝酒的樣子有些凶狠,像是為了把自己灌醉,全然不去理這個硬被押來做陪的男人。楚琴淵徑自細細地在品味,並不阻止她近乎狂放的喝法。
他向來沒有什麼管別人事的習慣,或者該說任何人出了任何事都不關他的事。這樣想來未免覺得眼前的這個溫涼如玉的男人有近乎殘忍的本錢。
船,已經駛入了一個兩岸都有著桃樹的地段。立春時節,桃花開得燦爛,盈盈灩灩地把整個江麵都渲染成一片嬌豔而馥鬱的芬芳。天漸漸的全黑了,卻不顯得妖魅,反而自有一種超然和飄渺在其中。
一陣清風拂麵,幾片白色的花瓣盡落掌中。
船幾乎是擦著岸在劃,使得楚琴淵能將岸繁茂的桃花看個仔細。兩岸的桃花的顏色有些夾雜,豔豔的紅和粉色的白,這讓他想起麵前這眉目如畫卻無比寂寞的女子。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蝶悱惻笑笑地舉杯望著他,“開始懷念江南了?”
楚琴淵回首看著她,沒有想到剛才自己無意識地彈出的一句話正好讓半醉的她給聽了去。知道她是在笑他引用詩的最後一句的“憶江南”,不甚在意地“道”:“彈彈而已。”
“你琴魂公子的一句‘彈彈而已’可能就是其他人好幾個月練琴所得。”蝶悱惻一手支額一手端著酒杯,眼神迷蒙地看著他卻又不像在看他,“當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命。此身非我有,半點不由人啊。”
他隻是靜靜地聽,一點一點地喝酒。
蝶悱惻開始癡癡地笑,一手往他心窩點去,“虧我講這麼多,你還當真沒有半點好奇。如果誰做了你妻子,那才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他突然抓住她點在他胸口的那隻手,很慢很慢地放在琴上,很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且沒有半點波瀾,卻仿佛深到了她的骨子裏,然後連帶著讓她早已麻木的骨血沸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