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她就起身,徑直朝門外走。
“安……”最後這句是厲雅江喊的,“安叔叔,我去找她。”
厲雅江知道安生一向走得快,但也沒料到這麼快,等他跟出來的時候,安生已經沒影了。
好在他們之前也有幾次半夜“散步”的經曆,厲雅江沿著原路找了一遍,居然都沒有。給安生發了短信,也沒回複。就在快絕望的時候,耳邊終於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是你打給我的錢?”
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隻聽她又說:“沒什麼事,就是謝謝你。”
“嗯,班長再見。”
掛了電話,安生回頭就看到了厲雅江的臉,顯然是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呆了。但很快她便鎮定下來,也不說話,隻是瞥了他一眼,便徑直往前麵走。
“56!”厲雅江跟在她後麵,“你就沒什麼話和我說?”
“沒有。”
“那錢是顏大睿給你的?”
“大概是吧。”
“他為什麼要給你錢?”
“我也不知道。”安生有些煩,“你去問他。”
她待的這地方正是小區裏的人工湖,平時隻覺得景色優美,但是沒想到晚上竟這麼冷。風挾卷著水的濕氣完全是侵入肌骨般的涼。厲雅江跟在她後麵,若說以前他還不了解,那麼他現在知道了,這個叫安生的女生隻要是不想說話,那麼你即使拿著鉗子也套不出話來。
他就跟在她後麵慢慢走,大概走了十來步,厲雅江還是憋不住:“你為什麼不和安叔叔說,錢不是你偷的,是同學給你的?”
“我說了,他能信嗎?”
“你隻要說,他未必就不信。”
似是覺得諷刺,安生嗤笑一聲,繼續向前走。
“林安生,”厲雅江突然跑到她前麵,“你相信我嗎?”
她沉默了許久,看著他又勾唇:“我有不信任你嗎?”
“你……”
“倒是你,相信我嗎?”
“你在別人那裏怎樣都沒關係,”厲雅江看著她,“但隻要你說,我什麼都信。”
“是嗎?”安生笑,“那信我的,還是信安諾的?”
厲雅江不說話了,隻是塞給她一個東西:“冰袋,敷臉的。省得明天腫起來。”
安生又看了一下他,像是走累了,在旁邊尋了個石頭坐下來。厲雅江也在她旁邊坐下,除了風聲和遙遠馬路上車子行駛過的動靜,四周一片寂靜。
“今天安叔叔突然回來了,提前回來的。回家就找不到你們,然後又找到我。我說你們可能補課去了。誰知他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似的,把電話打到了老師那裏。”厲雅江突然開口,“後來我也沒辦法了,說安諾去參加聲樂培訓了。他又打了個電話,然後……帶著我就去了那家酒吧。
“我一直以為在那個酒吧能看見安諾。但是真沒想到還能碰到你。估計連安叔叔都沒想到會看見你,我們一下子都愣了。”
他說完這話,良久安生才又說話:“我在那家酒吧打工有一段時間了,我就想賺些錢,我缺錢,但我知道我不能問他要。安諾和我說好了,就說是給我補課。我也沒拒絕,她去什麼歌唱比賽,我去那兒打工,大家各取所需,隻要能瞞得住他就好了。但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居然在酒吧遇到了。安諾成了那裏的駐唱歌手。
“她還讓我幫她隱瞞,不要告訴大伯,對了,她還特地說不能告訴你。”說到這,安生又笑,“誰知道就……厲雅江,”她眯起眼睛,“你真的信我嗎?”
厲雅江這次沒有遲疑,點頭。
而安生深吸一口氣,突然看著天空,唱起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夜色這樣靜,她唱的聲音尤其大,再加上非常走調,簡直就是……總之根本無法形容。厲雅江以前還覺得安生的聲音好聽,雖不似安諾的清脆高亢,但低低的,尾音處還有些澀啞,顯得有一種奇特的質感。但她一唱歌,把這些意境全都破壞了——簡直如同破到不行的壞鑼。
遠處狗叫聲都起來了,厲雅江見狀便要去捂安生的嘴,卻見她猛地甩開他,扯唇道:“我唱歌好聽嗎?”
“你幹嗎……”
“你覺得就以我這個唱歌的樣子,”她唇弧加深,自己都覺得諷刺,“上得了灰姑娘那個台子?”
厲雅江怔住了。
“我正在那兒一桌一桌地賣酒,安諾突然叫我頂班。我稀裏糊塗地就上去了,然後就看到了你們坐在下麵。你不信是不是?”她笑容微斂了些,垂下眉,“我也覺得像開玩笑似的。”
“我信。”
安生沒有抬頭。
“可你剛才為什麼不和安叔叔說?”
“人人都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何況他們又是最親愛的父女。”安生嗤笑一聲,“我說的,他能信嗎?”
“就比如那錢如果不自己出來,他就會永遠懷疑是我偷的一樣。根本就沒用的。還有,你知不知道?我剛來的時候,你知道家裏會有人專門看著我嗎?隻要我單獨在家,房門都是鎖著的。還有,我磨了三四天才讓他給我買了手機,而我每個月的通話記錄,他都會去移動公司打出來查一遍,這你知道嗎?”
厲雅江呆了。
“家裏隻要找不到東西,他就會問:‘安生你拿過嗎?’永遠問的隻是我,即使那東西是安諾拿的,”她笑了笑,“也要先問我。”
她的聲音那樣低,像是低到了塵土裏,厲雅江有一瞬間想去安撫她,手甚至已經快要觸到她肩膀的時候卻又拿了回來。
話雖然說得難聽,但他知道,她說的話是真話。
這樣的時候,總是欲辯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