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母親的長眠之地,原錚的概念,就隻有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坐標。

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延伸到現實世界,就是一片廣闊的平原。

十多年的時光,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冰原變化多端,當年小小的冰澗很有可能已經改變了形態,再難尋覓蹤跡。

朝那個坐標疾馳而去的時候,原錚比平時沉默了許多。明知這一趟多半是白走,但林藍卻收起了平時對待原錚的刺兒,溫柔而沉默地陪伴在原錚身邊。這是原錚的願望,也是他埋藏在心裏十多年的心結。

林藍願意以傾聽者和見證者的身份,擁抱一個孩子對母親的無處安放的思念。

一小時後,金紅色的機甲降落在了一片白雪皚皚的山穀中。

每一個初到冰原的人,都會為它那與危險程度不相伯仲的絕美程度而折腰。然而在這裏呆上幾天,才知道這兒有多麼空曠寂寥。

原錚的母妃當年被凍在了冰澗中,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已經疊加了多少的冰塊。可能隻能找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兩人坐在機甲裏,沿著絕壁,一寸寸地移動過去,不肯放過任何的一絲細節。

隻是,從早上找到了中午,看到的冰塊裏的模糊人影,都是男性的輪廓,大概是當年犧牲在此的士兵。

半天時間都一無所獲,兩人隻好作罷,先用午餐。無論能不能找到,他們都必須在今天傍晚前離開這裏,否則就脫離大部隊太遠了。

林藍趴在了駕駛台上,放空了視線朝遠處的山壁看。忽然,山壁上有什麼東西,反射了陽光,驀地閃了閃。

林藍原本以為那是雪塊的反光,但雪塊的反光,不應該隻有那麼一小點。她的視線聚焦在了那裏,漸漸有了一個驚心動魄的猜想。

為了確認自己所想,林藍取過了頭盔,衝到了駕駛台前,打開機甲的側門,奪門而出,打算用肉眼看清楚。

站在金紅色鋼鐵的邊緣上,寒冷清冽的空氣灌入了肺腑,原錚很快追了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山壁的那裏,有什麼東西在閃光。我感覺,那不是冰塊,而是人造的金屬飾品。”

原錚順著她所指的方向去看,臉色微微一變。

兩人進入了機甲,朝著遠方的山壁疾馳而去。

越是靠近,看得越清晰,原錚體內的血液就越是沸騰。兩人停下了機甲後,下了雲梯。一向冷靜警惕的原錚,今天竟然比林藍走得還快。

林藍追了上去,站在背影僵硬的原錚背後,抬頭看著眼前這麵絕壁。

壯闊而不規整的冰層中,一個淡金色長發的女人懸浮在其中。

極寒的氣候冷凍了她的屍體,讓她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雙眼輕闔,未曾老去,除了臉色有些發藍外,其餘竟和當年一模一樣。

凍死的人,由於麵肌痙攣,麵容都會帶著笑意。大概是因為如此,她沉睡的容顏,給了人一種安詳而美麗的感覺。

原錚和原陽同父異母,卻長得很相似,這就說明了,他們的外表都遺傳了前任大皇子。原錚的母親看起來沉默而溫柔,明明與他沒有一絲相似之處。但當他們麵對麵站著時,卻似乎締結了奇妙的聯係。

林藍環顧了一周。怪不得他們在坐標中心找不到人了。地勢的改變,讓凍在冰澗的冰麵整塊隆起,脫離了原本的位置。

冰塊外層融化,金發女人的一隻手朝前伸展,無名指上戴著一顆閃耀的戒指,恰好有一個小角突破了冰層。剛才林藍所看到的閃光的東西,便是這顆鑽石。

原錚像一塊石像一樣沉默。林藍站在他身後,把相聚的時間留給了原錚,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林藍的腳尖已經被雪水浸透,她搓了搓手臂,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原錚這才如夢初醒,回過頭來,朝林藍笑了笑:“很冷嗎?我們走吧。”

“你不必顧慮我。”林藍道:“原本以為你的母親沉睡在幾層冰壁裏麵,開鑿不了。但現在,她就在距離我們這麼近的地方,如果你想鑿開這冰麵,把她帶回去安葬,是完全能做到的。”

原錚的睫毛結了一層寒霜,他輕輕彎腰,在露出冰麵的那顆戒指上,落下了一個吻,聲音有些飄渺,又有些釋然:“不必了,讓她留在這裏吧。這樣——已經足夠了。”

兩人踏上機甲離開的時候,陽光已經漸漸轉入地平線。天幕沉降出了淡淡的暮色,未曾完全天黑,已經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每一顆星星,都承載著一個逝去之人的靈魂。

由它們組成的星河,是人類曆史上,最溫柔的長河,亦是最壯麗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