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麼?”
“我防住了他的前踢,抓住他的腳往後扯放倒了他。”
“然後你反擊了?”謝錦天已經完全不記得那一幕了。
“隻是壓製住他。”易楊的表情有些猶豫,“這個動作我已經練習了無數次。”
“為了什麼?”謝錦天不明白這段記憶對易楊來說為何如此深刻。
“我能感覺到,從敞開的道服裏傳來的體溫。”易楊的語氣仿佛秋蟲那一聲聲饜足卻悲哀的歎息。
謝錦天多少有些不妙的預感,但他來不及阻止易楊後麵的話。
“我的汗水滴在他的胸膛上,順著肌膚的紋理流到隱秘的地方……”
“夠了!”
忽然的一聲,打斷了易楊的敘述,也驚醒了謝錦天自己。謝錦天完全沒料到情緒會這般地失控,他並不是沒有應對來訪者談及性時的治療經驗,他可以聽任何人描述那些令人不適的細節,可唯獨不能聽易楊說出關於他的妄想。
他有些反胃。
此時,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樊逸舟已經悄聲走到了謝錦天的身旁,做了個手勢示意換他來收尾,謝錦天卻擺了擺手,在確認易楊依舊處於深度催眠狀態以後,穩住心神,強打精神道:“這樣的體驗,對你意味著什麼?”
箭在弦上,他不能半途而廢。
“這是我和他僅有的碰觸了。”依舊是那樣悲傷的語調:“這麼多年來,我都刻意保持著距離……這或許是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瘋狂的事了。”
謝錦天悄無聲息地扯出一個冷笑,他要是知道當年易楊存著這樣的心思,一定狠狠把他揍到半身不遂。
“好,做一個深呼吸,深呼吸……回到當下。”
易楊的胸口起伏著,那鼓動在他心中的情緒,也隨之漸漸抽離。
“以後,隻要你聽到‘壽山艮嶽’這四個字,就會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忘掉置身何處,也忘了期間所經曆的一切。”謝錦天一字一句居高臨下地命令著。
當然,這還差一步。謝錦天向樊逸舟打了個手勢要他出去,樊逸舟猶豫了一下,還是背過身帶上了門。
謝錦天關掉了錄音筆,俯身在易楊耳邊輕聲道:“‘87——汴京——玉壺冰——12——掛落——2015’,記住這串代碼,它是你記憶的界限,我們所有對話的內容,都被攔在這道界限之後,你不能超越它,否則就會窒息。好了,你重複一遍。”
在易楊機械地複述了這段代碼後,謝錦天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就好像他剛剛經過殊死搏鬥,才將一隻猛獸關進了最堅固的牢籠裏。對於死亡的恐懼,會幫助他壓製易楊的記憶。而接下來他要做的,隻是冷冷旁觀著易楊的困獸之鬥。
謝錦天走出去,打算換樊逸舟進來,而樊逸舟要做的,僅僅是喚醒易楊,讓他以為,至始至終都不過是樊逸舟獨自在催眠他,一如他們協議的那樣。
謝錦天自然要先走的,樊逸舟審視著他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希望你不別半途而廢。”
“別拿你那套邏輯來衡量我。”謝錦天冷冷回敬道,“倒是你,別露了馬腳。”
“你放心,我是最樂於見到你被從他的記憶裏抹去的。”
哢嚓落鎖,樊逸舟的話語也便在身後戛然而止。
感應燈亮起,照著謝錦天慘白的臉,他向來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而邁出今天這一步,他已無路可退。再高明的催眠,也不過是將那些記憶封鎖在潛意識最深的角落裏,沒有誰能徹底抹去另一個人在心中留下的痕跡。可為了自己,他願意鋌而走險。
他謝錦天,就是個有著充分理由自私自利的人。至親留給他的背叛與決裂,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他是碎了一地又勉強拚湊出的殘缺的個體,他必須按著世俗標準裏的完滿量身打造他接下來的人生,否則,他一路的掙紮又是為了什麼?他不能因為心中微弱的負疚感而令之前所有的付出功虧一簣。
誰也沒有權利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對他指指點點,這是他的人生,那些癡心妄想霸占他情感的貪婪者,總要付出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