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看日頭,太陽已到中天。
淡藍色的天空之上沒有一絲雲氣。太陽,一顆碩大的火球懸掛於高天之上,就像那蹲踞在肉攤子後邊的肥胖屠子,光溜著肥碩圓滾的身軀酣睡著。早上還熱熱鬧鬧的大柏油馬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淡淡的柏油瀝青的味道鑽入鼻孔,那是鋪在路麵上的柏油被暴曬的鬆軟散發而出的味道。
撚下嘴裏銜著的煙頭,在地上狠狠地杵滅火星子。抬起屁股往左近樹影下挪了挪,周亞望著太陽暴曬下沒有一個行人的街道,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眯縫著小眼睛,望望街道對麵幾家人聲鼎沸的小茶館兒,尋思著自己已經在這大馬路邊上蹲了好半天了,麵前這老鼠藥攤子卻是無人問津。且不說這曬得幾乎讓人脫水的猛惡日頭,單單是今天的生意,再這樣蹲守下去也賣不出去幾瓶啊。
周亞暗暗想,到底是前些年除四害,把這些個老鼠害蟲都弄幹淨了,還有就是如今農村裏各家各戶都養上了貓兒狗兒,老鼠們早被捕殺一空。如今這老鼠藥、麻雀藥的行市是越來越不景氣了。想想前些年頭,灣河子旁邊那家老李頭的跛腳兒子,就靠著打四害的時候賣些個自己配的藥耗子、藥麻雀的毒物料子發了家。人家後來還在生產隊成立了一家農藥生產廠子,如今也賺下了不小的身家,在這小鎮的幾個鄉落下了一個勵誌農民企業家的美譽。據說,前些日子在省城裏買了房子,還給他老爹領回來一個城裏的漂亮媳婦兒。
可是如今攤上自己來倒賣這些個農藥卻是實實在在地撞了牆。
一連好些天了,自己在這馬路邊上擺下地攤,卻是天可憐見,賣出了五六瓶,連兩斤豬肉錢都沒有賺夠。
今天眼看著是逢著一三五趕場的日子,原以為這買賣好做,沒曾想人在這太陽壩裏曬了老大半天,卻是一個子兒沒撈著。趕上了現在大中午的,前來趕場的老少爺們兒、大媽嬸嬸們都躲進了街邊的茶點鋪子,誰還來理會自己這破攤子?誰還會上前照顧自己生意?
樹蔭下,周亞胡亂收起攤子,十來個瓶瓶罐罐一股腦兒打個裹子裝了,往肩上一甩,便騎上旁邊一輛腳踏板兒斷了半截兒的永久牌自行車,一隻手把著騎回家去。
要說這周亞,也算是這十裏八鄉的一個名人。幾年前就考上了省裏一所大學,據說還是什麼化學工業材料專業的。那時節,包括這清溪鎮在內的周圍好幾個鄉鎮好容易出這麼一個大學生,這周亞家裏估計也沒少收禮。的確,山窩子裏飛出個金鳳凰,老周家人確實高興風光了幾年。但是,好景不長,誰知道現如今這社會,一個大學生找個工作怎麼那麼艱難。周亞這品學兼優的工業大學畢業生,在外邊晃蕩了兩年,硬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無奈之下,隻好收拾一番灰溜溜地回到鄉裏老家去,美其名曰:大學生返鄉創業。
在老家窮苦的鄉下,著實沒有什麼好做的。沒辦法,憑著自己那些年過硬的專業知識,采購了一批便宜的化學藥料,配製了幾個老鼠藥、麻雀藥、莊家病蟲害專用藥的方子,搗鼓出幾瓶藥丸子就弄到鎮上販賣去。
見識過中國這些年讓人心驚的產品質量問題,周亞確實敢誇下口:自己配出來的藥,雖不敢說比那些個大公司正規廠子裏出來的藥好上千百倍,但是這藥它用量大!藥效猛!見效快!碰著鼴鼠田鼠麻雀子,來一個死一個,來一群死一片!
指望著像人家李跛子那樣創出一番事業來的周亞就這樣走上了沿街叫賣的道路。
也許大學生注定是這天下最倒黴的一群人,好些天過去了,任憑自己叫破嗓子也沒多少人來買自己這產品。周亞真的想要放棄了。這一個大活人就這樣被窘迫的生活現實給活活憋死不成?
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周亞踩著那幾乎是老掉牙的永久牌自行車終於回到了家裏。
望著那土磚砌起來的一排四間的房子,房頂上突兀地支出來的一節煙囪之上有氣無力地冒的淡淡的炊煙,周亞心裏老大一陣不是滋味。想當初自己辭別父母去省城裏上大學的時候,豪情萬丈,憧憬著學得一身本事,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踏實能幹闖出一番事業,改善家庭困頓的現狀,讓父母也過上好衣好飯的生活。但是現實卻將自己一拳打倒在地,把自己當初那一點理想也揉得粉碎。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現在正坐在土灶前麵忍受著煙熏火燎為兒子準備午飯的年邁父母,現實就是這後半截早已坍圮了一扒拉子的土牆房子,現實就是這一輛斷了半截腳踏板但是仍未退休的永久牌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