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元九年,大華(huà)國。
夜深,沈府的婉心庭已燈熄燭滅,隻留一陣蛙叫蟬鳴。
丫鬟問桃端著宵夜,撥開門簾兒,步微輕細地進了裏屋。
望著榻上那個始終心緒煩亂,整宿輾轉反側,入眠不得的少女,無奈搖了搖首,微歎一口氣兒,輕輕道:“小姐,進些宵夜可好?小姐晚膳用的少,奴婢燉了銀耳燕窩羹。文火熬了七個時辰,又酥又軟的,現兒個進用些剛剛好。”
“罷了,且擱一邊兒吧。我不餓。”少女聲音甚是懨懨無力,卻依舊掩飾不住那一股渾然天成的洋洋盈耳,娓娓動聽。
“小姐,連著些時日了,您進膳進的甚少,此般下去,您身子撐不住的。”問桃聲有急切。
“問桃,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兒。”少女半坐起了身兒,拍了拍榻邊兒。
問桃擱下宵夜,輕手輕腳溜上床榻,摸了摸少女的額頭,道:“小姐可還在煩愁選秀的事兒?”
“唉......”
這年約十四之妙齡少女,正是沈府唯一的嫡姐兒沈碧若。雖非傾國絕色,也皎若秋月,端得又是玉立俜婷。
加之飽讀群書,琴棋書畫皆精,更是讓她有著許許書華清靈之氣,應了碧若的親母先夫人朱氏為此院落起的婉心庭之名中所期許的婉若驚華,惠質蘭心。
望著這自個兒向來都引以為傲的妙人兒般的主子,問桃此時隻得心痛歎息。
“小姐,這般下去可是不行。要不,再去求求老爺,興許還有些許指望?”問桃晃著主子的胳膊急道。
“噓......你輕些,別嚷了去!甭讓那田氏派來的人給聽了去。”碧若提醒道。
問桃趕忙捂上嘴,下了榻,又四處瞧了瞧,試著推了推門窗,而後回了榻上,繼續道:“沒事兒,門窗關的死死的。小姐,您去求求老爺,讓老爺給說個情兒?”
碧若輕聲兒歎了一歎,無奈道:“無用的。先前便求過爹爹了。可那田氏已擅自遞送了我的小像兒和大名兒還有生辰做了申報,有田家的摻和,書選已過,進宮初選已是迫在眉睫。再者,爹爹向來懼那田氏。畢竟這現兒個從五品翰林院編修之職,為田府從中周旋所得......”
“可......可進宮初選的官家小姐眾多,小姐您若是有意藏拙,未必會被選上。直接被撂了牌子的話,豈不來得利落?!”問桃略有興奮,晃著主子的胳膊得瑟道。
碧若搖了搖首:“唉......亦是無用來著,”
繼而於問桃耳邊,壓低了聲量兒,緊接著道:“今兒個爹爹打聽的小道宮聞,當今皇上有意打壓世家,抬舉清流。雖說這田氏背後的田府依附世家,可並非我親外祖家,而爹爹與清流之士往來密切,未有依附世家,沈府則尚算清流。且這皇上並非好女色之帝,遂即便我有意藏拙,亦未必會被撂了牌子。加之後位尚還空置,宮中三大世家出身的三妃必會參與選秀,若是我有意藏拙,不定會入了她們中某一位的眼兒,成了她們爭寵的棋子。方方麵麵都估計到了,這田氏與田府果真好算計!”
“夫人這樣做為哪般?!小姐您平日裏順她讓她,從不拂逆,她何苦要這般害您!”問桃激動。
“她到底非我親母。其實,她亦非害我,她隻是要沈家好,以給祖哥兒鋪路。唉,不過是被那富貴權勢迷花了眼的婦人之仁罷了。這些許年來她未有克扣我的吃穿用度,於我而言,已是個好彩了去......”
話音未落,碧若忽地若有所悟,麵色漸呈了然,冷笑道:“哼!怪不得了當初爹爹請了女先生教習我琴棋詩畫,田氏亦沒阻攔,莫不是早就為今兒個這場子的事兒做打算了,我真真低瞧兒了她!”
“可惜先夫人去得早,若是先夫人尚在,小姐您哪用遭這番的罪!奴婢聽聞,那宮裏頭自古以來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問桃擔憂。
隨即靈機一動:“初選便初選,小姐想辦法不過便是!若說小姐重病,亦或風寒而不可參與?”
“已過書選的秀女若是抱病,亦或報亡故,君家會派人上門細細探查。若不屬實,既為欺君大罪,重則滿門抄斬!”碧若搖首否決。
“那初選小姐想法子被撂牌子便是......”
“唉......此法亦是不可的來,”碧若打斷道:“初選若被撂牌子,大體則為清白有失,亦或體態缺陷,亦或奇病怪症。初選被撂牌子即被遣送回府或回鄉之秀女,名聲大損,再難議親!我是萬萬不願在初選上做啥什子的法子來著!再者,”
碧若頓上了一頓,聲音漸冷道:“你可是忘了,今兒白日午後,田氏來我這兒已作了敲打。若是被撂了牌子,便不得不議親。我已到議親之齡,她已用主母之權作主給選了議親的人家。挑選的人氏不是年過半百求娶填房,便是年少重病久臥床榻,再不然便是一些低品階兒官家的公子,頗有賭嫖的惡名。這般脅迫,隻讓我進亦不得,退亦不得。”
又想到爹爹雖真心疼自個兒,亦有幫自己之心,可這強勢的主母身後亦有頗為強勢的娘家,弱勢的爹爹為了自個兒的青雲夢對這嶽家亦有所求,隻要一經田氏搬出娘家再加上那三寸不爛之舌,父親必要打退堂鼓的。
而自己的外祖亦早已過世,外祖家人口凋零,隻一舅舅攜了家眷已搬去遠方,貌似在西北邊,早已失了聯係,渺無音信。
自個兒一女兒家的,又能找誰去為自己說道說道?
這些話兒雖未有說與問桃,可心裏止不住湧上一陣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