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瓊華宮。
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於九天之上,清輝穿過薄薄的雲層,散落一地的銀霜。
朗闊的中庭靜悄悄的,隻在廊廡下擺著一張黃花梨的圈椅、一張高幾,上頭擺著一盞清茶。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容鐸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環視著瓊華宮內。
今天已是八月十二,將近滿月,卻還有一角的遺憾。
他孤身坐在廊廡下的圈椅中,月影花影中倒映著清冷的銀輝,他的身影竟也顯出幾分落寞。全然不是白日那個君臨天下,氣勢威壓的帝王。
“皇上,夜裏天涼,您多加一件衣裳罷!”陳淵捧著一件玄色織金龍紋的大氅,他輕手輕腳的走到容鐸身邊,低聲道:“已經戌時,露水愈發的重了。”
容鐸聞言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頭。
陳淵便小心翼翼的替容鐸披上大氅,屏聲斂息的侍候在一旁。
“你下去罷,朕想一個人坐會兒。”容鐸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淵忙識趣的退下。
這些年來,陳淵能從一個禦書房裏灑掃的小太監做到禦書房的總管,憑借的就是這察言觀色的本事。自從他去瑜親王府宣旨的前幾日,皇上情緒便不好。在他去了瑜親王府宣了那道瞧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旨意後,皇上竟有些沉默寡言。
廢黜容臻的皇太孫之位、改立他為瑜親王,便是他自詡甚能揣摩帝王心意,這次也無從窺探半分。
不過……陳淵目光微閃,想到了那個人——如今宦官裏頭一把交椅,清涼殿大總管雲和,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
陳淵還記得,雲和在見到旨意時,在宮中浸淫幾十年的他本該早就波瀾不驚,麵不改色,那一刻他卻驟然變了神色。雖然稍縱即逝,卻還是被陳淵看到了眼中。
皇上這樣做,定然是有緣故的!
甚至陳淵隱隱覺得,這樣是對容臻有好處的?
而獨坐在廊廡下的容鐸並不知道陳淵心中所想,他隻是安靜的坐著,望著淒清的月光,伴著夜晚的涼風,終於感到一絲寂寥。
自從那個人走後,或許他早就感到了寂寞,隻是他不願意承認。
月光越發皎潔清朗,容鐸緩緩闔上了眼瞼。
瓊華宮從前不是這樣冷寂的。
須臾,他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抹嬌俏的身影,三十六年前的中秋,熱鬧得不可思議。各色花燈掛滿了瓊華宮,讓人目不暇接,一簇簇五光十色的煙火映亮了夜空,火樹銀花的盛景,恍若仙境。
他含笑的看著那張明媚嬌妍的麵龐,歡喜的像個孩子一樣。
“阿婉——”帝王忍不住喃喃出聲。
回憶那樣的真實、豐滿,燈火輝煌的燦爛卻如同鏡花水月般——
等到容鐸再度睜開眼時,入目的是滿院的冷清。
“阿婉……”容鐸苦笑著,扶著椅子起身。似乎再承受不住這夜的寒氣,他緩緩的走進瓊華宮的正殿,步伐竟有幾分踉蹌蹣跚。
正殿中的擺設絲毫沒有變化。
唐婉最喜歡的那對雨過天青色官窯梅瓶,不染纖塵的擺放在紫檀木高幾上;角落裏那套粉彩茶具,是她慣常用的;多寶格上擺著的羊脂玉觀音佛像、牆角上立著的三尺多高的珊瑚……
一如三十六年前。
正殿裏擺著兩溜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頭都鋪著一色的寶藍色雲龍捧壽坐褥。
容鐸坐到了正殿中左下首的第一張椅子上,間隔的高幾旁,放著一個掐絲琺琅繪花鳥百年好合圖樣的靶鏡。他拿過靶鏡,又是沉默了良久,才自言自語似的嘴唇闔動。
“阿婉,那些欠你的……我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