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四趴在瓦簷上,看了許久。
謝洵查過官印放回暗格,一口茶沒喝,又在桌案上鋪開一大張圖紙。一手舉著琉璃鏡,一手拿著矩尺,寫寫畫畫。天色暗下來,他點了燭燈,邊看圖邊記錄,湊近了有時黑煙熏著眼,舉久了不免蠟油燙著手。他忙中有序,倒也不覺其苦。
暮四知道謝洵是在整理資料文書,為了說清複稅一事,再多準備猶覺不足。她一手支著頭瞧得入神,夜風一吹,半幹的背脊卻被冷得一陣戰栗,終於回過神來,對著大人的頭頂,微歎一口氣:如此投入,為了他口中一個看不見摸不著、隻能靠想象的百姓福祉,卻是要實打實得罪一夥上頭的人。此等殉道之舉,她才不要加入!
傅盡忠此時在寢房,也是坐立不安。
白日裏,他按照和暮四商量好的法子,特意安排自己的老戰友來官廨走一遭,順些個人私藏,造成官廨失竊的假象,以此哄大人去藏匿處,翻出官印來檢查,再安排暮四黃雀在後,跟著拿到官印,便可在他們自寫的陳情文書上蓋印結案。
一切都進行得出奇順利,謝大人果然慌慌張張去了書房,而暮四順勢趴到屋頂盯牢了他。唯一吃虧的倒成了老傅自己,趕到老戰友的宅子裏,隻拿回了蕭影的算盤,自己醃了好久的一罐子陳皮,已經被開了封嚼了吐,扔得滿地都是。
老傅心痛得要滴血,罵戰友有眼無珠暴殄天物,那老東西也不爽了,讓他自己把杠鈴帶回去。老傅上手試了試,總算知道張耀平時把力氣都花在哪兒了,好家夥,自己是扛不起一點,隻能罵罵咧咧回了街道司。
兄弟暫時反目,杠鈴也成了自己當內賊的把柄,留在了“仇人”處,更難過的是,好好一罐陳皮,是徹底毀了。
好在淩暮四爭氣,月亮都沒升上天,就趕來敲他的窗沿。嘟嘟嘟三聲,老傅果斷開門,暮四滋溜進屋,獻寶式掏出一個匣子,兩人齊手打開一看,可不就是謝主事當寶貝似東藏西藏的印章!
兩人為了文書上的人員評語,還是拌了幾句嘴。淩暮四說自己出力最多,論功行賞要排首位,可老傅損了一罐陳皮代價也不小,憑什麼居於蕭影之後。最終兩人達成默契,暮四老傅前排,張耀當初唱反調最囉嗦,調去末位,還有上使單無霜,獨領一份協助之功,否則這封“嘩變”文書不易過關。
暮四將文書好好謄抄了一遍,寫上一行又忍不住煩叨一句謝洵,啐他練一筆字何苦如此造作,讓她這偽造模仿者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抄完,檢查無誤,隻待蓋印上交,事情就此蓋棺定論,謝洵再有陳情,也不能翻案了。
老傅舉印,沾足了紅泥,又哈一口氣,鄭重撳下印。
落印抬手,兩人湊近一看,紅字醒目:回頭是岸。
嗬嗬,上當了。
書房那邊,蕭影和張耀湊在謝洵一處,頗有些要斟酒碰杯的架勢。
張耀:“大人高明,如何算到暮四和老傅會來偷印章,提前布了局,反叫他們白費力氣,還被人上了一課。”
蕭影撥著失而複得的算盤,終於學聰明了搶答一次:“我知道,膽子再大的竊賊,也不敢來衙門裏順東西。”
謝洵點頭稱是。
張耀有樣學樣補上一句:“況且還是這麼個窮得叮當響的清水衙門。”
“……”
謝洵輕咳一聲,拿出自己標的圖紙,招呼大家來看:“蕭影的測算準確,紅點處是我標的幾個征稅關卡,你們實地走過幾遍,看看可有錯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