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陽台】(1 / 2)

清。雍正元年。京城。

默默無言惻惻悲,閑吟獨傍菊花籬。隻今未作經年別,此後知為幾歲期。開篋每尋遺念物,倚樓空綴悼亡詩。夜來孤枕空腸斷,窗月斜輝夢覺時。

逝者逝矣,是否知道人世間尚留存的這些哀傷悲戚甚至爾虞我詐?顰依舊無法忘懷帝玄燁臨去時望著她的那蒼涼的眼神,那絮絮的深情低語,看著身旁人忙碌紛亂,她慶幸自己能置身事外,不涉其中,做個局外人,被新皇帝雍正以保護的名義幽禁起來,不見任何人。這樣最好,這樣也許最好,即便聽聞蘇州織造李家被抄家革職,即便知道其他幾家織造在劫難逃,隻要曹家仍是平安無事,她何不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了過眼雲煙!

帝玄燁去世當夜,雍親王胤禛慟哭撲地,親自為帝玄燁更衣,又以新皇帝的身份下令七阿哥允祐守衛暢春園,十二阿哥允裪先行回京陳設靈堂,十六阿哥允祿和世子弘升護衛宮禁,十三阿哥允祥與隆科多負責由暢春園至紫禁城沿途的護衛,一切是那樣妥當周密、嚴絲合縫。

雍正帝在乾清宮為帝玄燁行大殮禮,帝玄燁的梓宮在乾清宮中停放了二十天後,由乾清官移至景山壽皇殿,朝中舉行了隆重的奉移禮,燒紙錠二萬,紙錢六萬,五色錢錠五萬,還燒酒飯二十桌,整羊九隻。王公大臣按等級分別聚候在梓宮經過的東華門外南池子口、東安門內大街、騎河樓口、沙灘口等地。帝玄燁梓宮出景運門後安置在八十人抬舉的大升輿上,由雍正帝親送至了壽皇殿。

終於,各種繁文縟節過後,明日,帝玄燁梓宮要最終移往遵化景陵,入土為安,再不受世事騷擾,而先皇嬪妃,護送帝玄燁梓宮後,亦當一並移居紫禁城寧壽宮,靜待終老。

宮中傳出雍正帝諭旨,令先皇嬪妃收拾收拾,今日起行回紫禁城,明日一早去景山壽皇殿接帝玄燁梓宮出城。於是這安靜冷清了多日的暢春園,又複活了起來,幽禁之意亦隨之解除——無他,經過這幾個月的暗礁險灘,想來雍正帝已涉險過關,因而無需再防範了吧!

多麼莊嚴隆重的皇家禮儀,多麼仁孝禮儀的盛世之邦!顰如靜居在暢春園中,早已聽聞這種種細節,心下淒然更甚。如今暢春園中的宮妃,除了帝玄燁臨終侍奉在身邊的采薇、子矝同她一並被幽禁外,隻有隨駕的宜妃、前些年被冊封的和妃及密嬪。和妃一向隻遵從帝玄燁旨意,專以教養弘曆為事,其他一概不問,弘曆八九歲上搬出暢春園回雍和宮後,和妃仍是每日派小太監監察其功課、過問其飲食安居等事,其餘諸事均不放在心上,如今帝玄燁駕崩、雍親王嗣位、弘曆加封貝勒,和妃更是心無旁鷲,一心撲在弘曆身上,終身有了依托,因此麵對帝玄燁的喪葬,甚是坦然。密嬪自那日目睹廢太子胤礽與宛馨之事而立誓封口後,更是慎言檢出,對任何事不聞不問,況身體一直未能痊愈,病痛不斷,能隨駕帝玄燁身邊,已是萬分滿足,即便李煦家被抄家流放,她也毫不計較,仿佛孑然一身,心境空蕩,如今更是心無雜念,隻求平安終老。子矝年紀雖輕,但曆來恪守禮教、隨時從分,全無非分之想,又兼著替妹妹子佩懸心,更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心一計守著二十二阿哥,一如枯木死灰般。而唯有采薇,卻似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焦急萬分,一次次尋著種種方式借口瞞著侍衛太監傳遞物品去宜妃宮中,宜妃亦是與其多次傳遞,不知在行什麼勾當。今日終於可以自由出入,采薇如出籠之鳥,飛也一般衝去了宜妃宮中。

顰如心中如堵滿棉絮般沉重淒楚,無可無不可地看著紅鈺指揮小宮女收拾著東西,看著二十一阿哥禧兒日漸長大的身影,呆呆出神。隻聽紅鈺悄悄笑說:“娘娘,子佩又進來了,在子衿娘娘那邊,馬上就過來。”聽說子佩來了,她總算興致提高了點,自那日她帶著怡親王允祥走後,隻是偶爾派人來通點消息,再沒來過,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不一時,一個小太監隨著紅鈺出現在門外。顰如會意,令其他人都下去,紅鈺悄悄將門關好了,子佩一把拉掉頭上尖頂硬殼太監帽子,一把柔滑的青絲披散下來,朗朗地笑著說:“顰姐姐,我總算又見到你了!雖然老皇帝殯天後,你這裏不像原來那樣總是人來人往,如今我來方便多了,可是十三爺卻整日這事那事,忙得焦頭爛額,搞得我抽點時間都不容易!”說著過來拉著她轉了一圈,皺皺眉頭說:“姐姐你越發弱柳扶風了,如今要自己保重才好啊!紅鈺你這丫頭,怎麼不好好照料你主子啊!還有禧兒,他也不小了,要告訴他學會心疼額娘哦!咦?培茗那壞小子哪裏去了?”

紅鈺看顰如神色不好,急忙過來拉了一下子佩悄聲道:“快別提培茗了,上次險些傷到主子呢,被押去內務府了。不過,主子,我聽小太監私下說,培茗沒被內務府的人打死,被人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