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跡已無言,風生怨,惱它披頭遮臉又吹棉,撣不去,可白眉,追發掩,直叫哈欠也連天。”
一襲白衫,一肩白發,靈天站在鬼穀泉邊輕聲喃喃,清風徐來,發絲舞亂。原本天藍色純淨的眸子裏,掩上了一層迷離色彩,空靜悠遠,仿佛能直接看到歲月的深處。
“嘻嘻,來抓我啊,來啊來啊。”
潛藏在歲月深處的稚嫩嗓音,穿透了千年的距離,再次於耳邊響徹。那本就俊逸的臉龐,迅速有一抹柔和攀爬直上,讓人迷醉。
多少年了?自從坐上了那個座子,從來都是冷臉居多,像這樣的柔和,也隻有想起她的時候才會有吧。原本注視著墨色泉水的眸光,此時也不再隨泉水的翻騰而跳躍,定定的又看到了定格於腦海深處的畫麵。
那一年,他們無憂無慮,嬉戲在淵南,嬉戲在春之暮野。她身影如蝶,在花叢間婉轉,青澀的容顏初顯傾城,拉著他的衣袖,非得跟那太陽花爭個你儂我豔。
而他吟過的那首相見歡,正是她那時候的戲作,那時的她追著趕著,非要抓遍那天空中飛舞著的楊棉。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胡鬧,淡笑不語,淺藍色的眸子裏溢滿柔和,幹淨的一塵不染。仿佛隔絕了塵世的所有喧囂,所有物欲。那段歲月裏,有他也有她,所以一切都不曾喧嘩,日子如果就那般過下去,必然是極美極美的,就像他們拉過的鉤一樣,山海崩殂亦不變遷。
隻是,美好的總是過往,曆史的車輪終會輕易的將一切碾碎,那麼輕,卻那麼疼,一直疼到呼吸停止,歲月終結。
……
當敵國的鐵騎踏破山河,一切竟是來得那般突然,就像溫熱的午夏那突如其來的烏雲滿天,那麼沉,那麼悶,從不會有風聲,直直悶到靈魂深處。
狼煙烽火,舉國兵刀,刹那間的征伐,竟然已是兵臨池下。前一刻他們還在春之暮野裏言笑晏晏,下一刻他們已被帶到朝堂,看著那滿臉剛毅卻眉眼間總也掩不去憂慮的父皇。
母後一反常態的出現在朝堂,就在父皇的身旁低沉啜泣,滿臉哀愁,滿眼愛憐,然而屢次張口卻就是沒有說出一個字,隻有一行又一行的淚水不住的流淌,像極了決堤的淵河。
“走吧!”
良久,父皇低沉的聲音響起,沙啞而又決絕。
就在他們尚未回過神的空當,一群虎狼般的侍衛大步走出,扛起在失魂中萎頓於地的他們,鏗鏘而出,鮮紅的戰甲如烈火耀目,他知道,那是火衛,火之衛隊。
那支常年不出都城的火衛,那支早已名震四海的火衛,如一股沸騰的鐵水,奔騰咆哮間西出都門,帶著混沌無知的他們,更是帶著父皇母後的深沉囑托。
靈天輕輕的皺了下眉頭,俊逸的臉龐有些痛苦,他按了按太陽穴,嘴角唇邊溢出苦澀。還是不行麼,那一年的出逃之戰慘烈異常,可是其中的過程卻被他選擇性的遺忘。也許是混沌昏厥,也許是初見血色產生的無邊心悸。隻是無論他如何用心,就是想不起逃出都城的中間過程。
隻在後來從別人口中聽來那時的血雨刀光,護衛忠誠,將士殉國,可笑他還是個當事者。
而他所能再次記起的,就已經是身處冥界。他知道,那次出逃冥界的入口,就是腳下這混沌無際的鬼穀泉。
那段日子是真的狼狽,從錦衣玉食的王子,到落魄街邊的乞丐,哪怕是被最低級的冥人踐踏,他也不敢絲毫還手,更不敢顯露絲毫的靈力,隻有靠著墜在胸前的冥魂珠,遮掩陽氣,遮掩靈力,使自己看起來確實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冥界乞丐。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三年,至今他都不能忘記,冥界裏常年飄落的銅錢般大小的冥雪,如棉絮般的輕盈落下,就如他的命運,卻又那麼黑,如此絕望,再無希望。
那時候,就隻有她,是支持他熬下去的動力,哪怕他數次想到了死。如果不是那一段不如狗的日子,他不會知道,有時候,死這樣僵硬的字眼,竟然也能代表幸福,代表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