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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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各路遊行隊伍來往不絕，敲著鑼，擂著鼓，高舉憤怒的拳頭，呼喊著口號。牛鬼蛇神的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凸凹不平，有的凹處可見頭皮。他們掛著木牌，被押解著遊街示眾。木牌上寫著：“投機倒把分子”、“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大右派”等等。鍾佩文感覺好極了，心想：這些家夥都是落水狗！盡管鬥了一次又一次，還是不能放過！就是要痛打落水狗，打得他們永遠不能跑到岸上來咬人！
????鍾佩文看見胡曉鵬麵色蒼白，肌肉抽動了幾下。他那時還不知道曉鵬的爸爸有過右派言論，就問：“曉鵬，怎麼啦？那兒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別去了！別鬧出病來了！”曉鵬笑著說：“沒事兒。哪會那麼軟弱呢？我沒病，堅強著哩！”
????金漢生特別興奮，他特意來到鍾佩文、胡曉鵬旁邊，緊捏著左拳說：“全國都鬧起來了！中國之大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當年鬧一二-九運動，北平的學生說‘華北之大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現在搞*，說‘華北’就太小了，應該說‘中國’，六十年代的學生要比當年北平的學生氣魄更大。你們這次沒當紅衛兵有什麼關係，以後可以爭取嘛。我歡迎你們！”說完，每人伸出一隻手交疊在一起。
????隊伍來到古德寺外，隻見大門緊閉，推也推不動。有人罵開了：“裏麵的臭和尚聽著，你們想對抗革命潮流是癡心妄想！快把門打開！”裏麵沒有一點動靜。同學們憤怒了，這點小小的障礙怎能阻擋革命小將前進的步伐！李愛軍一聲令下，漢生帶頭上牆，翻了過去。不少同學也翻牆而過。這時，鍾佩文聽見裏麵傳來僧人淒楚的哀求聲和同學們憤怒的嗬斥聲。外麵的人等得不耐煩了，紛紛用手裏的家夥死命敲打門板。很快地，大門開了！外麵的人蜂擁而入，幾個和尚抱頭鼠竄。學生們在一片“嘔”聲中殺向各處殿堂。頃刻間，到處響起乒令乓啷的打砸聲。
????曉鵬已經衝到前邊去了，還回頭叫鍾佩文快上。鍾佩文嫌自己太文雅，動作太慢，比不過那些工農子弟，萬分羞愧，便緊跟著衝進大雄寶殿。這時，大殿內一片狼藉，遍地是各色綢子的碎片和碎玻璃。他一時找不到可砸的東西，急得要命。忽然，他看見有一盞殘破的蓮花燈可憐巴巴地掛在梁上，大喜過望，趕忙拖過一條已被“采取革命行動”了的椅子，站在這把搖搖欲墜的椅子上用鐵棍猛敲那盞可憐的蓮花燈，必欲敲下地來而後快。蓮花燈被打得左右搖擺，玻璃渣直往下掉，可那可恨的燈座就是死也不肯掉下來。鍾佩文怕玻璃渣砸壞自己的眼鏡，又怕紮傷了臉，打了幾下，見蓮花燈實在打不下來，就氣喘籲籲地回到地上，把那個破椅子給打垮了，以泄心頭之恨。他看見有人衝著他笑，又氣又羞，就來到樓上和尚的一處臥室。一夥學生剛革完命出來。他想，完了，又來晚了。走進去一看，還好，發現一把斷了嘴的茶壺和幾個裂了縫的杯子，上麵有山有水。這還用說，地道的封資修，砸！砸它個稀巴爛！他抄起鐵棍敲了幾下，把這些東西給“革命”了。然後，他又四處走走，想再找幾個該砸的東西；可是找了半天，根本找不到。正沮喪著，突然，他一眼瞥見屋角有幾本已被撕破的書，拿起來一看，才知道是《壇經》、《阿彌陀經》、《無量壽佛經》和《心經》。這是些什麼書，他從來沒聽說過；不過，這沒關係，既然書上有“經”字，就一定是佛經，既然是佛經，就一定屬於封資修，那就要受到革命的處理。他暗自慶幸，這回可有了自己的戰利品啦！他又把地上的紙片撿幹淨，攥成一把，高高興興地下樓，來到院子。
????李愛軍正跟漢生他們幾個紅衛兵戰友在熱烈地議論著，滿麵通紅，流著熱汗。漢生右手翹著大拇指說：“我一跳下來，那個老和尚就抓住我說，求求你們了，別砸吧，我們有宗教信仰自由啊。你看，這不窮逗嗎，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媽的還跟我講什麼宗教信仰自由！我罵他們，馬列主義你不信仰，信什麼狗屁佛教，帶著花崗岩頭腦去見你的佛祖吧！說完，我還照這個老和尚的頭上打了兩下，啪啪直響。真過癮！”李愛軍他們笑得直拍手。
????漢生看見了鍾佩文，問他有沒有收獲。鍾佩文得意地揚了演手裏的戰利品。漢生笑著搖搖頭，要鍾佩文把東西丟到大門口去。
????大門口，經書已經堆成了小山。旁邊躺著幾個木雕佛像，上麵盡是泥土，一副倒黴相。圍觀的人比螞蟻還多，不少人臉上露出不解或詫異的神情。
????李愛軍手拿皮帶，大聲招呼紅衛兵準備火柴，說要燒書。燒書前，他站在門外台階上，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講：
????革命的和要革命同誌們！我們是漢北中學的紅衛兵和革命的學生，今天到這裏來采取革命行動。這個革命，同誌們都是知道的。我們的革命行動好得很！這些佛經佛像全是封資修的黑貨，盡宣揚唯心主義，是為資本主義複辟造輿論的。大家都知道一個道理：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總要先做意識形態方麵的工作。革命的階級是這樣，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蘇聯當年隻是清除了一批資產階級代表人物，但是沒抓意識形態領域裏的階級鬥爭，沒有徹底清除其他的牛鬼蛇神，沒有徹底清除形形色色的封資修黑貨，社會主義革命不徹底，被黨內的修正主義分子鑽了空子，所以現在變修了。多可惜啊！我們要吸取這個沉痛的曆史教訓呐！我們今天的行動就是落實毛主席的教導。我們要學習清華大學附中紅衛兵的革命造反精神，要砸爛舊世界，要掃除一切害人蟲！什麼佛經，盡放狗屁！燒掉這些肮髒的東西，就是鏟除資本主義複辟的社會基礎。現在，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