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北風起(一)(1 / 2)

二月即將過去,但黃河北岸依然沒有溫暖多少,寒風如同耕犁一般掃過空蕩蕩的田野。

凜冽的北風吹得城頭上的大旗呼呼作響,旗上鬥大的”李”字與圍飾的五爪金龍迎風飄揚,威武非凡。然而城上的士卒卻沒有體現出這股氣勢。他們努力蜷縮著身,盡可能使自己免受寒風的侵襲,盡管如此,他們依舊被凍的瑟瑟發抖。看看他們身上,很容易就發現原因,他們身上那單薄的號衣並不是為禦寒所製。

破舊的軍服,菜黃色的麵孔,手腳上的老繭,使他們看起來不像一支軍隊,更像一隊農夫。不,準確的說他們本來就是一群農夫,至少在六個月前他們所擁有的唯一生存手段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用自己的汗水去澆灌一家人的希望。

他們都是臨河縣段莊的普通百姓,段莊雖然隸屬臨河縣,但一條黃河卻使得段莊到臨河縣城要多走幾百裏路,反而離河中城卻隻幾十裏路。

當護國節度使李守貞,鳳翔節度使王景崇,永興節度使趙思琯拒絕接受朝廷命令時,城中的軍士就把他們全莊趕進了河中城,帶走所有能帶的食物,燒掉所有能燒的房屋,男子被編入軍伍,老弱被趕至城西一片簡陋的窩棚中。段莊的百姓都知道了,又要打仗了。

段莊的百姓對打仗並不陌生,河中並不是一塊安生的地方,更準確說全天下都沒有一塊安生的地方,到處都在打仗,天天都在打仗。老皇帝和新皇帝打,老節度使和新節度使打,朝廷和地方節度使打,南方人和北方人打,蜀人和西北人打,漢人和契丹人打.....

段莊的百姓對打仗已經從恐懼變為麻木,他們不求能抓住機會出人頭地,也不求在這戰亂裏發家致富,他們隻想仗快點打完,這樣說不定還能趕種一茬莊稼。打仗會死人,但饑餓依然會奪走人命,相比因為打仗死,他們對饑餓更加恐懼。莊子被燒成白地,沒關係,隨便搭個窩棚也可以住人,現在已經冬天了,沒關係,地裏還有些草根,野菜,還可以去挖田鼠窩,不但可以找到糧食,還能打打牙祭。隻要撐到來年,他們依然可以讓土地遍地金黃。中國的百姓從來都不缺少在廢墟上創作奇跡的能力,但在這個時代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予他們創造奇跡的時間。

風小了,威武的大旗也收起了自己的氣勢,一個士卒趕緊站起身來,趁著風小去撒泡尿。跑至半路,他似乎看到了什麼,停下身子,大聲喊道:“石三兒,你上來作甚?”

迎著他目光看去,一個青年正走過來,這個青年身高近六尺,卻枯瘦如柴,如同一根旗杆直直地杵在那裏。身著一打著補丁的褐色儒衫,外麵套著一件青色號衣,那號衣明顯不太合身,仿佛一件披風披在青年身上,從衣服下露出的手踝更是細的嚇人。同樣菜黃色的臉上沒有一絲贅肉,使得顴骨高高凸起,左眼下麵有著一片可怖的淤青。

聽到呼喊,石三望向這邊,咧嘴想笑一下,但似乎又扯到傷口,疼的直齜牙,最終露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個士卒直衝過來,邊跑邊說:”你傷又沒好利索。上來吹這鳥風幹甚?”

石三望了一眼城頭上,問道:“已經不礙事了,秋哥兒,我姐夫呢?怎麼沒見他?”

“你找都頭啊,他肯定在安樂窩裏。哎,做官就是好,你找他有事,我把他叫過來,正好我也在安樂窩裏好好暖和暖和。”話還未說完,人已走遠。

石三無奈的搖搖頭,那安樂窩隻不過是城牆上的角樓,隻是比外麵暖和點罷了。但即便如此,對於外麵這些衣衫單薄的士卒來說以不亞於人間仙境了。歎了一口氣,石三望向城外,在距城數裏的地方,無數百姓夾雜著身著土黃色軍衣的士卒在那裏不停的搬土,移木,築寨,壘堡。但他們似乎又沒有投入太多精力在這上麵,土隻是虛掩著,沒有墊實,這樣築成的堡絕對不會有太好的防禦力。即使這樣應付差事,那監工的軍士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們都知道,過兩天,河中軍就要出城把這些堡毀掉,並且安撫使也不允許他們阻止,注定要毀掉的堡寨幹嘛要修那麼結實,給自己找不自在?反正毀完還會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