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尚一口氣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完,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心中真是無比的暢快。老潭怒喝道:“住口,蠱後命我好心救你,你卻口出狂言,真個是該殺!”楊文尚把脖子一挺,閉著眼等著老潭這一刀砍下,誰料突然他聽到一陣熒熒的哭聲,他驚訝的睜開眼睛,卻見向露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正悟著臉低低的哭泣起來。老潭慌了,忙勸道:“蠱後,對這等明廷的鷹犬不必客氣,且看我一刀割了他的舌頭,看他還敢胡言亂語。”小蝶卻叫道:“你行了吧你,要是真的忠誠於蠱後,你就少打點岔。”說罷小蝶又衝楊文尚叫道:“哎,姓楊的,把女人給惹哭,這就是你們錦衣衛男人的做派?”楊文尚也愣了,俗話說眼淚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最好武器,雖然明知眼前這個女子正是明朝庭最大的敵人,可是眼見得她在自己麵前熒熒哭泣,楊文尚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麻姑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對楊文尚道:“楊公子,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向露婉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嗎?我們且不說民間的傳言如何,單單是這幾日你與我們的相處,你難道還認為我是這樣的人嗎?”楊文尚愕然道:“可是你們苗疆多少年來犯上作亂,在西南地區濫殺無辜,卻是事實。”向露婉道:“我們是殺了不少漢人,可是百多年來,你們不也一直在欺負苗人嗎?從太祖朱元璋到當今的皇上,你們對苗疆的欺壓又什麼時候停止過,世世代代,死在你們漢人手中的苗人,不必這個數字多得多?別的且不說,就是你們宮廷內那些被閹割的太監,你們長城邊上那些象牛羊一樣被驅使的工匠,又有多少是我們苗人。我們為什麼要造反,我們難道不象過太平的日子,我們難道天生就是殺人的魔頭,如果不是被你們的貪官汙吏逼得活不下去了,我們會造反嗎?”她的最後一句話顯是充滿了無盡的悲憤,幾乎是喊出來的。
楊文尚愣了一下,既而點頭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事情確實是這麼回事。”向露婉道:“元朝時期,蒙人欺壓你們漢人,也欺壓我們苗人,當年你們反抗蒙古人的暴政,我們苗人也曾和你們一起起事,你們收複中原河山的戰場上,也灑下了多少我們苗疆鄉親的血。後來你們為了防備蒙古人,在長城沿線設立了九邊軍鎮,在軍鎮服役的士兵裏,又有多少是我們苗疆的兒女?可是當你們勝利了,你們回過頭來又是怎麼對付我們的?”楊文尚道:“當年太祖洪武皇帝齋心仁厚,為了表彰苗疆的功績,對於苗疆各寨多有封賞,還在交界處設立闋場貿易,雙方均獲利頗豐。”向露婉苦笑道:“你說的是百多年前的事了,這些事情我還是聽村裏的老人說起過的,我且問你,後來呢?”此語一出,楊文尚又是啞然。向露婉繼續說道:“自永樂皇帝登基起,以改土歸流為名號,對我們苗疆的橫征暴斂就從來沒有間斷過,你們派去的官吏隻知道欺壓我們苗民,在我們苗疆搶男霸女無惡不作。你隻知道母親當年舉兵反抗明庭,但你可知道當年母親為什麼要舉兵起事?”楊文尚道:“還請指教。”向露婉道:“宣德九年,你們的四川布政使劉道豫借口收繳年供,在我們苗疆各寨強行征派徭役和賦稅,弄的家家戶戶揭不開鍋。族裏派了六個長老向他求情,請他寬限時日,卻被他一頓板子暴打而死。這其中就有我的父親。鄉親們積壓多年的怒火終於爆發了,為了給長老報仇,他們集結人馬打死了劉道豫,為防朝廷追查,當時隻有20歲的母親也因此毅然舉起了反抗朝廷的大旗。”說到這裏,麻姑那張潔白的麵具下赫然流下了眼淚。楊文尚卻聽愣了,他隻道明朝向來對苗疆欺壓,卻沒曾想到蠱後的造反居然還有這麼一段典故。
楊文尚歎道:“這些年來,朝廷吏治敗壞,那些貪官汙吏四處橫行,不僅僅苦了你們廟人,我們漢人的百姓也深受其苦。”向露婉道:“是了,你說的這些事情,也是我這些年遊曆中原才知道的,說句實話,你們皇帝治下的漢人百姓,許多人的生活還遠遠不如我們苗疆。所以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廟人需要和平,你們漢人也同樣需要和平,為什麼彼此一定要生活在仇恨裏呢?”楊文尚奇道:“你的意思是,你願意與朝廷議和。”向露婉苦笑道:“如果我還是蠱後的話,這個理想也許三年前就實現了。”楊文尚疑道:“你真有這麼好心。”
向露婉道:“也許你很難相信,母親是最崇尚漢族文化的,甚至當年她嫁給我父親的時候,用的儀式也是你們漢家的,從小開始,母親就傳授我和妹妹漢家的文化,著漢服識漢字,說漢語。而她最大的願望,也就是可以和漢族實現和平。”楊文尚黯然道:“可這很難,這麼多年以來,雙方彼此的仇怨越積越深,不說是朝廷上下,就是普通的百姓也將你們苗疆視為野蠻強盜,朝廷大臣如有言和者,世人必然會將其看成秦會之流的漢奸。”向露婉卻堅定的說道:“許多事卻是一定要做一做的,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兩族的仇不能再結下去了,兩族的百姓也不能再苦下去了。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苗疆的利益,也是為了你們漢族的利益,你身為一個錦衣衛,你應該知道,遠在北方的蒙古瓦刺和韃靼部,才是你們明朝最大的敵人,而你們的幾十萬大軍長期被牽製在川南地區,你知道不知道這對於你們明朝意味著什麼?當年土木堡的一幕你難道忘記了嗎?”楊文尚聞言心中又是一寒,土木堡之敗,世人在總結敗因的時候,無非是說宦官王振慫恿皇帝禦駕親征,以至誤國誤民,導致五十萬大軍遭到瓦刺全殲,皇帝被俘更成為了奇恥大辱。但是世人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條原因:當初英宗親征所帶的大軍,雖然號稱五十萬,實則都是京師周圍的老弱殘兵,而當時明朝的主力部隊正牽製在南線,用以圍剿造反的苗疆各部。楊文尚心中又是一緊:倘若與苗疆的戰爭久拖不決,而北方的蒙古人又一次卷土重來,那麼身處邊境前線的京城無疑又將被推到重兵圍城的水深火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