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克禮大喜,剛要往裏進,卻有個窈窕的身影擋在門前,念道:“十二層樓倚翠空,鳳鸞相對立梧桐。雙成走報監門衛,莫使吳歈入漢宮。”

張克禮大窘,對方不僅識出方才的詩乃陸暢代筆,還立即還以顏色,嘲笑陸暢的吳地出身。

隻剩下最後一個殺手鐧了。張克禮朝攔門的女儐相宋若昭深深一揖,朗聲念道:“雲安公主貴,出嫁五侯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宋若昭嫣然一笑,這才道了聲:“好。”閃身退到門邊。張克禮過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門內湧出的一群宮女笑嚷著連拖帶拽擁進院中。

貴主終於在花燈、步障和金縷扇的簇擁下現身了,院內響起一陣歡呼。宋若昭正要跟進去,身旁有人輕喚:“四娘子。”

“煉師。”宋若昭驚喜地叫起來。原來今日公主大婚,皇家廟觀中的僧道均到場祝賀,難怪裴玄靜也在其中。

兩人相互打量,為了參加婚禮都比平常裝扮得鮮豔些,不覺彼此會心一笑。

宋若昭道:“煉師隨我來,咱們找個清靜地方說話。”

她攜起裴玄靜的手,沿著宮院外牆快步而行,在山石後找到一條小徑,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其上,穿過黑沉沉的樹影,由冰霜一般的月色引導著,來到一處不知名的宏偉殿宇後方。

“這是什麼地方?”

“紫宸殿後麵的偏殿,平常很少人來。”宋若昭道,“我就喜歡這裏,因為清靜,還因為從太液池引至浴堂殿的泉水就在後麵的山坡成瀑,你聽……”

果然,那淙淙水聲就如樂音在耳邊流淌。感覺上,婚禮的歡歌笑語隔得很遠了。

她倆並肩在殿階上坐下,眼前隻有青草和月色。

裴玄靜好奇地問:“四娘子怎麼知道這裏?”

“我十歲入宮,至今已逾十五年。大明宮中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宋若昭輕笑道,“我待在大明宮裏的時間,可比當今聖上還長呢。”

看她巧笑倩兮的模樣,儼然已走出兩位姐姐之死的陰影。

裴玄靜道:“我聽說,日前聖上追贈宋大娘子為河內郡君。宋氏二位娘子均得以厚葬,連大娘子原先的尚宮之職也由四娘子領了。大娘子的畢生心血《女論語》,聖上也命四娘子繼續編寫注釋,以待傳世。玄靜著實為四娘子高興,恭喜了。”

宋若昭沉默片刻,方道:“這一切實為煉師成全。煉師大恩,若昭沒齒難忘。”

裴玄靜搖頭:“四娘子不必說這些。隻是對於此案,我心中尚存有若幹疑問,今天這個機會難得,還望四娘子能幫我解惑。”

“煉師請說。”

“首先,是那個偶人。四娘子派人送來的偶人,其中所藏之物是破解女尚書之死的關鍵。記得當時收到偶人時,我立即就找到了偶人背後針線縫合的部分,剪開後見到嬰兒骷髏,案情便水落石出了。但這件證物是有問題的——偶人是件舊物,而針線卻是新縫上去的。”

宋若昭輕聲說:“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煉師。”

“我在想,假如嬰兒的頭顱真是大娘子藏進偶人的,那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既然偶人舊了,縫合的針線也應該舊了。所以這是第一個破綻。其次,我記得大娘子死在床上之時,偶人就擺在她的枕邊。現場如此顯眼的一樣東西,為什麼我沒有當即取走,還要等後來四娘子遣人送來呢?”

“因為我阻擋了煉師。”

“對。當時四娘子撲在大姐身上痛哭流涕,哀哀欲絕。想到四娘子接連失去兩位相依為命的姊姊,我又怎麼忍心硬將四娘子拉開,取走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