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明顯的。皇帝的脾氣暴躁易怒,喜冷畏熱,每到早春就要求卷起棉簾,將禦榻移到暖閣之外。時常有前來侍寢的嬪妃凍病了,皇帝從不以為意。這回卻為了十三郎改變習慣,暖閣厚簾至今不變,還焚起了龍涎香。
對宮奴們來說,怎麼服侍都是服侍,他們更關心的是不要犯錯,不要無故遭到打罵,甚至僅僅因為皇帝的心情不好,便草菅他們的性命來發泄。所以十三郎到來的這幾天,宮奴們由衷感恩,因為皇帝每天回到寢殿時都是愉快的,和李忱有說有笑,連夜間都睡得安穩了許多。大家都知道這種日子不會長久,過一天算一天,所以更加值得珍惜。
三天後,夜尚未深,十三郎已經在禦榻上睡著了。皇帝從暖閣中出來,吩咐打起帷簾,他要到殿外去站站,賞一賞春天如水的月色。
陳弘誌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大家,貴妃在殿外候著呢,您看……”
“她?什麼時候來的?”
“快半個時辰了,一直候在殿外廊下。”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為何不來通報?”↓思↓兔↓在↓線↓閱↓讀↓
“是貴妃自己堅持不打擾您和十三郎,說等大家得空再報。”
“笑話。假如朕這就睡下了,難道她還等一晚上不成?”
陳弘誌垂頭不語。
皇帝想了想,緩緩行至殿外。
清冷月光灑在殿前的丹樨之上,宛如鋪了一層薄薄的銀箔。夜色恢弘無限。寬廣的靜謐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簇擁著他。
皇帝覺得,白天當他站在大明宮的中央時,是為萬民的主宰,人間的皇帝。而夜間此時,他更像是站在整個宇宙的盡頭。天地洪荒,唯孤一人。
“大家——”
皇帝循聲望去,隻見郭念雲亭亭玉立在廊前。一如既往地盛妝,頭上的驚鴻髻高聳,插入背後的夜空。
他看著她,什麼話都沒有說。
郭念雲直接跪在丹墀上:“大家,妾是來向大家請罪的。”
“哦?”他並沒有讓她起來,而是俯瞰著她問,“貴妃有何罪?”
“妾沒有看護好十三郎,令他身陷險境。妾有罪,請大家責罰。”
皇帝沉默片刻,方道:“你可知,朕為什麼要把十三郎交給你來照顧?”
“因為其母卑賤。”
“鄭氏是你的宮女。”
郭念雲抬起頭,直勾勾地注視著皇帝。不論她的語言多麼謙卑,她的眼神和姿態中並沒有絲毫畏懼和自省。
皇帝冷笑一聲:“既然貴妃不能照顧好十三郎,朕還是將鄭氏封為才人吧,這樣她至少可以看護自己的孩子。朕總不能親自把十三郎帶到大。”
“大家萬萬不可!”郭念雲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情不自禁地抬高了聲音,“那鄭瓊娥是什麼身份?她既為叛臣之妾,本該沒入掖庭的,卻膽敢以美貌惑上,生下皇子,我才同意將她留在長生院中為奴。這已是對她最大的寬待!如果大家非要冊封她為才人……”
“怎麼樣?”
“妾掌管後宮不力,縱使賤人承恩,令大家名望受損……妾將無以自處!”
皇帝輕挑劍眉:“原來貴妃不是來請罪,而是來問罪的。”
郭念雲伏地拜倒。
少頃,皇帝說:“起來吧,裏麵說話。”
在暖閣之外的榻邊,皇帝示意郭念雲:“坐下吧,你也站了好久了。”
“謝大家。”郭念雲款款落座,不論何種情境,她還是能維持住這一身高貴的氣派。隻是當她再次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