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鏦幹笑幾聲,“不是關押。嗬嗬,僅僅是禁足而已。你知道,事涉皇家機密、宮闈內幕,總要謹慎小心一些。”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夜的情景。
當時現場已亂作一團。金吾衛們要將觀內所有人等統統驅趕入汙水漫溢的池塘。女冠們雖無力抵抗,卻鬼哭狼嚎,哭鬧聲喧天,不少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昏厥過去。
郭鏦隻剩下一個本能的反應,把郭浣的臉按向自己的胸口,按得牢牢的,不讓孩子目睹這人間地獄般的慘狀。但他心裏明白,封得住孩子的眼睛,封不住孩子的耳朵和鼻子。郭浣仍然能聽到,甚至嗅到這份慘烈和血腥。經過這一夜,小小年紀的他不僅要直麵好友的意外身亡,還要體驗人世間的莫大不公與殘酷。兩者疊加,郭浣的少年時代肯定宣告結束了。雖然是遲早的事情,但也不要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吧。
郭鏦心如刀絞,也隻能徒勞地望向皇帝,再沒有勇氣說一句規勸的話。
因為,在今夜失去至親的人,首先就是皇帝自己。
皇帝像一尊塑像般紋絲不動,凝視著眼前的混亂。皇帝登基十年了,郭鏦日日對著禦階上的那套冕旒叩拜,直到此時此刻,才重新以一個陌生人的畏懼眼光,認識了大唐的天子。
能夠殺伐於千裏之外者,還不足以稱之為天子。滅絕人倫者,方為寡人。
黑雲壓頂,黯月無光。金仙觀後院的這幕人間慘劇,似已不可逆轉了。
突然間——
守在最外圍的金吾衛們一陣騷動,有人在激動地喊:“十三郎,是十三郎!十三郎回來了!”
郭鏦還沒反應過來,懷中的郭浣已掙脫出去,向前邊叫邊跑:“十三郎,十三郎!”
也許是太激動了,郭浣沒跑幾步就撲通摔倒了,恰好倒在皇帝的馬前。他剛撐起身子,便看見渾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如同一塊小黑炭似的李忱滾到皇帝跟前。
皇帝跳下馬來,彎下腰,一把將李忱抱了起來。
熊熊火光將父子倆的麵孔照得格外明亮。滿臉泥漿的李忱,像隻花貓似的拚命把腦袋往皇帝的懷裏蹭,嘴裏含混不清地叫著:“爹爹,爹爹……”皇帝則把兒子的臉用力貼在自己的臉上,全然不顧自己的麵孔和衣服也變得肮髒不堪。他的嘴唇在微微翕動,但是沒有人能聽見他在說什麼,他是在和自己的兒子說悄悄話。
很快,李忱便放鬆地窩在父親的肩上,閉起了眼睛。
郭鏦激動地上前去——轉機來了!其實自十三郎現身起,金吾衛們就停下來待命了。現在京兆尹要請皇帝新的旨意。可當靠近時,郭鏦又不知如何開口了。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皇帝眼中的淚光。
甫一愣神之際,郭鏦聽到了兒子郭浣的又一聲高喊:“段成式!”
他聞聲回頭,隻見一人快步走入火光的包圍圈中,雙手間托抱著的,不正是段成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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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這位救了十三郎與段小郎君的人,是個郎中?”李素的兩隻眼睛放出灼灼綠光,讓郭鏦想起家中的黑貓,一模一樣的鬼魅。
“是,此人名喚崔淼,是個江湖郎中。”
“皇子為江湖郎中所救,可謂佳話。”
“佳話,還是假話?”
李素反問:“此話怎講?”◎思◎兔◎網◎
“這個崔淼郎中,原先本官就認得。”郭鏦悶悶不樂地道,“前一陣子京城頻發蛇患,哦,那回聖上不是還特意將你我和段文昌召入宮中,商議對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