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上叩頭道:“陛下!雖然池塘溢水,但兩個孩子未必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也許他們在底下的洞窟中還找到了藏身之處。現在應該設法把水引出,再行施救。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如果以土石填埋的話,就等於是將兩個孩子直接殺死啊,請陛下三思!”
“底下洞窟裏的藏身之處?”皇帝冷笑反問,“你怎麼知道這些?莫非你下去過?”
“我、我沒有……”裴玄靜緊張地思索著,目前首先得讓皇帝收回填埋池塘的命令,然後再謀其他吧,她抬起頭回答,“妾有一個弟弟,一直隨妾住在觀中,平日負責打掃院子,也曾帶著段一郎在觀中玩耍。妾想……他或者和段一郎一起來過後院。如果詢問妾弟,說不定能尋出段一郎和十三郎的蹤跡。”
“你的弟弟?現在何處?”
裴玄靜回頭,李彌也被押在眾人中間,滿臉驚惶和不解。
“你說他可能去過地窟?”火光耀眼,使得皇帝的臉隱沒在逆光的陰影之下。裴玄靜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硬著頭皮回答:“是的。”
裴玄靜從未想過李彌會欺騙自己,直到她在汙水漫溢的池塘邊,看到密密叢叢已經凋謝的迎春花枝,想起那次崔淼帶著禾娘來觀中“滅蛇”後,粘在李彌香囊上的迎春花蕊……她全想起來了!還有那天,段成式來訪時提到後院,之後李彌現身時的古怪模樣……裴玄靜追悔莫及——是自己疏忽了!如果能多加警覺,如果能追問幾句,也許今天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她的心跳得全無規則,從未如此缺少把握。裴玄靜不敢估量,現在把李彌扯進來會導致什麼後果。她隻想拖時間,能拖一會兒就拖一會兒。即使池水滿溢,但總歸好過沙土掩埋。她想為段成式和李忱再多抓一點點生還的機會。
李彌被推搡出人群,跪在裴玄靜身旁。
“此人就是你的兄弟?”
“是的,陛下。”裴玄靜說,“二郎,你麵前的是當今聖上,快磕頭!”
李彌向上叩了個頭。
“你……”皇帝的聲音聽上去疲累極了,充滿厭倦,“京兆尹,你替朕問一問他吧。”
“是!”郭鏦應命,上前問李彌,“你下去過池塘中的地窟?”
“我?”李彌心虛地望了一眼裴玄靜,見她微微點頭,便漲紅著臉應道,“……是,我、我下去過。”
旁人都以為他是懼怕天威,隻有裴玄靜明白,李彌是不敢麵對自己。雖然已有所料,親耳聽到他承認這個,裴玄靜還是在一團亂麻般焦躁的心緒中,體會到了真切的傷心。
就在此時,皇帝親自發問了:“你在下麵看見了什麼?”
皇帝的語調很奇特,聽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李彌也被嚇住了,戰戰兢兢地回答:“我、我見到裏麵有些畫,畫著龍和船……還有一扇大鐵門……”
“住口!”霹靂般的一聲怒喝,把李彌後麵的話都震了回去,也將在場所有人震得全身一顫。
“除了你,還有誰見到那些了?”
李彌抖抖索索地回答:“還、還有段……”
“不必說下去,朕都知道了。”
“京兆尹——”
“臣在。”
“將此人送入池塘。”
“陛下?”
“就是他,把他也用沙土埋進池塘裏去吧。”
一片肅殺的靜,沒人能夠那麼迅速地反應過來。
皇帝並不惱怒,而是又緩緩地重複一遍:“速將此人沒入池塘,也以沙土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