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聶隱娘心痛如絞,後悔不迭地俯身去抱那孩子,想檢查一下他的傷情。

就在她伸出雙臂,暴露胸膛的那一刻,流血哭泣的孩子突然變形,回複成昆侖矮奴的猙獰麵貌,向聶隱娘猛撲過來。這一次,她沒來得及躲閃。

寒光掠過,聶隱娘的胸`前綻開整片嫣紅。她強忍劇痛向後退去,但昆侖矮奴又瞬間變成麵皮,而且比之前更加龐大,翻飛起來幾乎遮住整個小院的上空。聶隱娘無路可走了,再要硬拚,傷口血流如注,力氣迅速衰竭。而她的劍鋒所指,更是次次落空,連碰都碰不到對方。

如此纏鬥下去,聶隱娘凶多吉少!

正在千鈞一發之際,夜空中突然飛來數個白影,輕而易舉突入暗黑陣式,形成夾擊之勢。巨大連綿的黑色麵皮瞬間即被攻破,裂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摔落地上,頓時化成一攤又一攤腥臭難聞的血漿。

血漿彙集起來,重新合成昆侖矮奴的樣子,但已經七竅迸血,奄奄一息了。

“隱娘,你怎麼樣!”

聶隱娘在夫君的攙扶下坐起身來:“……我沒事。你快去製住他……”

“不怕,他的幻術已破,無力再作惡了。”空中盤旋著的白蝙蝠紛紛落下,圍繞在韓湘的身旁。他喜滋滋地說,“真好,我的白蝙蝠們總算派上大用場了。哎,隱娘?你的傷……”

“皮肉之傷而已,這次多虧韓郎了。”

韓湘不好意思起來:“啊,這不算什麼……果老道兄的真傳,我練了許久終有所成,下回再見著他,可以不被他笑話了。”

“這到底是什麼陰毒招數?”聶隱娘今天吃了大虧,恨得咬牙切齒。

“應是西域幻術的一種,以咒語惑人心智,並能將人心中最深重的恐懼喚起,故而打鬥之時,你所見的均為幻覺,功夫再高也沒用。而白蝙蝠是靈物,所以能突破幻陣,噬血殺敵。”

聽到韓湘的這句話,昆侖矮奴居然嗬嗬地笑起來,但他每笑一聲,就有深黑色的汙血從唇邊溢出。整個小院中都飄蕩著濃烈的腥臭氣。

聶隱娘逼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矮奴翕動雙♪唇,似乎要回答,卻突然昂起頭,朝聶隱娘唾出一口膿血。她再也無法遏製怒火,手起劍落,將他的脖頸一割兩斷。

韓湘叫:“隱娘!”

“他不會招的,留著也是多餘!”聶隱娘恨道,“大唐全境能有幾個昆侖矮奴?不想便知其背景極深,此人定為死士。”

“難道是皇……”韓湘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說呢?”

“能用昆侖矮奴為死士的,要麼是富可敵國的波斯人,要麼就是……那裏頭的。”

“哼,那裏頭的……”聶隱娘冷笑,“我隻聽說他們上幾代曾經豢養過遊俠,當今皇帝還頗以為恥,稱為人君者當光明正大,不必用暗殺這類下三濫的手段,卻不知眼前這一幕更加陰損可怖,又該如何解釋呢?”

“倒也不能那麼確定……”韓湘岔開話題,“隱娘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的?”

聶隱娘緊鎖眉頭道:“沒想到那把匕首的背後牽連如此之深。”她歎了口氣,“我尋到此處,是因為李長吉。”

“長吉?”

“韓郎可聽過這首詩:‘落漠誰家子?來感長安秋。壯年抱羈恨,夢泣生白頭。瘦馬秣敗草,雨沫飄寒溝。南宮古簾暗,濕景傳簽籌……”聶隱娘剛念到這裏,韓湘便叫起來:“這是李長吉的《崇義裏滯雨》!哦,崇義裏,莫非就是此處?”

“正是,我打聽清楚的,李長吉在長安做奉禮郎時,便租住在此地。”

韓湘不禁搖頭道:“唉,想不到李長吉落魄至此,太可憐可歎了。我那叔父也是,說起來怎麼愛才惜才,眼看人家受這等苦楚,也不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