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淩鶴年覺得冷落了她,說道:“不好意思馮小姐,我們在說今日申報上的頭版,你也看見了吧?”
許鹿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把嘴裏的食物吞下去,點了點頭:“看見了。不過我家裏做的是小本買賣,跟那種大人物完全沾不上邊。你們聊就是了。”
淩鶴年見狀,便轉而談了些有趣的話題。他是個博學幽默的紳士,倒也沒有冷場。
三個人其樂融融地用完餐,淩鶴年和田中惠子一起送許鹿回房。
許鹿再次謝過兩人,雙方互道晚安便分別了。
回去的路上,田中惠子問道:“淩,你非要跟我來,怎麼連張名片都不給人家?”
淩鶴年雙手插在褲袋裏,慵懶地說:“原本想多認識條人脈,現在看來沒什麼必要。”
田中惠子疑惑地望著他,淩鶴年繼續說道:“這位馮小姐留過學,坐的又是一等船艙,開始時,我以為她家世不凡。可剛才用餐,她添了兩次免費的麵包,喝不慣紅酒,最重要的是,她對傅亦霆沒興趣。這些都不像個上流社會的小姐。”
“也許她本來就對做生意的事沒興趣。我倒覺得馮小姐的氣質和談吐都不錯。”田中惠子辯解道。
淩鶴年搖了搖頭:“在上海,家裏做大生意的,不可能不在意傅亦霆。畢竟多少人都得仰他的鼻息,靠他賞口飯吃。更有甚者,眼巴巴地要把家裏的女兒嫁給他,可惜他都看不上罷了。”說到最後,他的口氣裏帶了幾分明顯的嘲諷。
田中惠子嘀咕了一聲:“傅亦霆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淩鶴年卻高深地笑了笑:“等你到了上海,就會明白這個男人對上海灘意味著什麼。”
第二章
翌日中午,遊輪成功地停靠在黃浦江碼頭。頭等船艙的乘客優先下船,許鹿提著自己的小皮箱,站在岸邊等家人來接。
岸上人頭攢動,洋樓林立,那些老舊照片裏的浮光掠影,一一鋪展在眼前。這一帶是租界和金融街,本來就十分繁華。岸上停靠著數不清的私家車和黃包車,忙碌的工人埋頭搬運貨物,來接主家的傭人則擠成堆,翹首望著從遊輪上下來的每一個乘客。
許鹿置身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心中升起一片茫然的感覺,不知該何去何從。從來到那艘船上,變成馮婉開始,命運已經將她推向一個全然未知的境地,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她看到淩鶴年和田中惠子也下了船,立刻有兩個穿著短褂的下人迎上前去,殷勤地接過他們手中的東西。然後他們坐上一輛汽車走了。
“小姐!”身旁有人喊了聲,正在出神的許鹿嚇了一跳。
一個穿著灰布衫裙的中年女子幾步走過來,殷切地望著她。這位是馮夫人的陪嫁,姓包,大家都叫她包媽。而包媽身邊站著一個國字臉,和和氣氣的中年男子,兩鬢有些灰白,是馮家的下人,喚作丁叔。
丁叔接過許鹿手裏的小皮箱,說道:“小姐怎麼瘦了這麼多?三年前送您出國的時候,明明還是白白胖胖的。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這兩人都在馮家幹了許多年,看著馮婉長大。久別重逢,言談間分外親切。但於許鹿而言,他們隻是陌生人,故而口氣疏離:“讀書比較辛苦。”
她隨口一說,包媽和丁叔卻都沉默了。原本送大小姐出國的時候,老爺手裏還有一筆錢,足夠供她修完學業。可後來家裏越來越不濟,連平常的生活費都擠不出來。小姐知道以後,主動寫信不讓家裏再寄錢。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隻身在國外,無依無靠。想想也知道,這日子能好過到哪裏去?瘦成這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