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就像是駱駝上係著的銅鈴鐺,駱駝在風沙裏每走一步,那鈴鐺便會叮叮當當的響起來,在空曠的,豁達的,孤寂的一片黃沙之中空靈的回蕩著。皇帝兩眼一黑,徹底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個圓形的房頂。又像是帳子,又像是別的,與漢人住的屋子不同。皇帝迷茫,他死了?他活著?這是哪裏?
門簾被撩起,走進來一個異族打扮的少女。皇帝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心裏俶爾一驚,她怎麼長這樣?穿著一身胡狄的皮衣袍子,臉上自鼻子一下戴著紅紗,額前點著個紅點,隻露出來了一雙濕濡水靈的眼睛。
那少女蓮步微移,輕輕走到他身邊,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把手裏拿著的碗遞給他,用極其生硬的漢話說道:“你醒了?喝些羊乳吧。熱,熱的。”
那話聽起來幹澀,夾著胡狄的口音。
她身上的香氣倒是熟悉極了。
皇帝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碗接過來,若有所思的想了會,開口道:“是你救了我?”
少女那雙大眼睛裏流露出幾分不解來,搖頭又點頭,手舞足蹈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你,閉著眼睛。水。這是我家。”
她又將手握成碗狀,仰頭,眼神示意他把羊乳喝下去。
她一點提防心都沒有,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
皇帝還年輕,英俊瀟灑。一雙黑漆眸子寒若繁星,兩道劍眉,很是英氣。她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救回來的這個男人像什麼。隻覺得十分危險,直至過了好久,數十年後才反應過來——那眼神多危險,像隻盯住獵物的狼王。
而她,或許在兩個人見到的第一麵,就像是那個最可憐,最卑賤的羊羔,被盯上了。
皇帝暫時借住於她家帳篷。
沒過多久,皇帝便知道了。她竟然是胡狄首領的幼女,因為娘親是漢人,所以會一些漢話。
那胡狄首領已經年逾四十,倒也是慈善。打量了皇帝許久,忽的眸中微閃,從他不凡的談吐與腰間那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猜到了他的身份。皇帝隻是挑眉揮手,胡狄首領忽的心驚,他自是不敢惹大晟朝之皇帝,可是他這是什麼意思?在此處隱姓埋名?
那少女又眨了眨眼睛,紅紗之下的薄唇輕啟:“我叫蕭靈桉,你,叫什麼?”
看著她的眼睛,皇帝忽然幻想著她紅色的麵紗下那張豐盈的嘴唇,透著淡淡的微粉色,他想一睹其容,自己不自覺的僵住了,手指不聽使喚的抬起來,要解開她的麵紗。
蕭靈桉向後一躲,警惕的盯著他。半響才說:“不行。這是,夫君才摘。你不能。”
於是皇帝生平第一次遭到了拒絕。
人有的時候或許真的很賤,地位九五至尊,人人順從,生活一帆風順時,覺得沒意思。可是若有人拒絕,抗議,做著無所謂的反抗,那意思就被勾起來了。
皇帝心高氣傲,大大咧咧的倚在椅子上,哦了聲,黑眸鎖定她。
蕭靈桉心中騰升起一種不詳的感受,她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勢。沒什麼嚴重的情況,過幾日便可以離開了。
因為他剛剛輕薄的姿態,蕭靈桉起了警惕的心理。她離他遠了些,又道:“你,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做什麼。”
皇帝無聲笑了下,言簡意賅:“諸臨,商人。”
諸?這是什麼奇怪的姓氏?蕭靈桉覺得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但是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父親突然走進來。
蕭靈桉臉上綻放出笑容:“父親!”
父親唔了聲,低聲道:“你先出去。”
蕭靈桉眼珠子轉了轉,不解的看了裏麵坐著的漢人一眼。在昏暗的光線下,一張如玉的麵龐。他挺漂亮,也很輕佻。她不知道“漂亮”這個詞是否可以用來形容男子,她的漢話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