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經一場寂靜時光
--情理交融品宋詩
古羅馬帝國的詩人、批評家賀拉斯,在《詩藝》中提出了有關詩歌創作的原則問題。他認為作品:一要符合自然創造,切近真實;二要符合觀眾心理,切合眾望;三要符合藝術規則,運用適度。並據此提出一條總原則:適宜,即合乎情理。他還認為藝術是天才和技藝的共同創造,而天才就是判斷力,即理性認識、判斷的能力。
其實詩歌鑒賞,也是適應這一原則的,解讀詩歌的過程,既要還原詩歌原意的真實,又要吻合讀者的心理需求,還要合乎情理。對詩歌的鑒賞,特別是對古典詩歌的鑒賞,要回到作者創作的原始處境和初衷,這需要天才的判斷力和文化審美的綜合能力。徐昌才先生在新著中,就充分展現了這種詩歌鑒賞的能力和才華,他用飽蘸的情、合適的理,給我們帶來一次宋詩文化盛宴。全書語言曉暢,文采斐然;感情充沛,氣勢磅礴;領悟深刻,啟迪心智;品讀細膩,滋味濃鬱;古今溝通,情思洋溢。可謂思想與情感交融,文采與詩性共舞。
宋詩是在唐詩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但與唐詩相比又獨具特色,對後世詩歌發展的影響很大,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宋詩最主要的特點,就是在唐詩注重“抒情”的基礎上,整體更趨於“說理”;在唐詩注重直覺、浪漫、修辭的基礎上,更善於散文化、議論性和現實性。徐昌才先生無論在宋詩的經典詩歌選擇中,還是在品鑒賞讀的過程中,都注意了宋詩的這一特點,憑借他對古典文學的深厚底蘊和獨特領悟力,洋洋灑灑將宋詩中80餘篇膾炙人口的精美詩歌,進行了詳細悟讀和深度解剖。
本書精選宋詩名篇,深度品味,激情賞讀,自成格調,自鑄風采。全書分為羈旅愁思、敦品勵行、家國天下、鄉村素描、滄桑詩意五輯,既有借山水抒情言誌的,也有思念故鄉、向往田園鄉村生活的;既有抒寫相思愛戀的,還有反映人生滄桑現實的。在作者的選擇上,囊括了宋詩發展曆史上沿襲期、複古期、革新期、凝定期、中興期、飄零期六個發展期的代表詩人,如西昆體代表詩人錢惟演,白居易體風格的王禹偁,以提倡古體詩、針砭時事的歐陽修,有銳意創新的王安石、蘇軾,有以故為新的黃庭堅,有愛國詩的代表陸遊,以及楊萬裏的“活脫”,陸遊的平易,範成大的明白如話,包括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詩歌的平直質樸,等等,展現了宋詩各個時期詩歌的不同麵貌,真是各領風騷、蔚為大觀。
徐先生對宋詩的解讀品鑒,體現了他對宋詩的發展脈絡,以及代表詩人、作品的深入了解和獨到見解,並融入了個人心靈感悟、生活體驗和對作者理想與現實的分析,體現了“深”“細”“活”“美”這四個特點。
所謂“深”是指深刻品味、感悟、分析、演繹,努力發掘宋詩真味真意。他在悟讀陸遊的《梅花絕句》(其一)中,就廣征博引詩人楊維楨詠歎“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的詩句,以及唐代詩人柳宗元幻化分身的構思之作:“海畔尖山似劍芒,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以此來詮釋詩人的詩意和境界,從而將陸遊的高潔人格、堅貞品性和對梅的迷戀之情,一並表現出來。在解讀了陸遊詩句之後,作者筆鋒一轉,“想到莊子夢蝶的故事,莊周一夢,化為蝴蝶,翩翩飛舞,時而流連姹紫嫣紅的花園,時而駐足清清溪流旁邊,時而欣賞大漠孤煙,時而欣賞小橋流水……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及至夢醒,莊子不明白,是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子。陸遊此詩,何嚐不是如此情意呢?”將筆者對莊子的思考轉入對讀者的啟發,體現了對陸遊詩歌內涵和思想的深度剖析。
所謂“細”是指體會細膩具體,不放過重要細節和關鍵詞句,還原宋詩原汁原味。徐昌才先生在《坐將赤熱憂天下》一文裏,對王令的《暑旱苦熱》一詩的悟讀,就注重於關鍵詞,如剝筍抽絲般把詩人“經世致用,憂懷天下”的情結解讀得細致入微。徐昌才對詩歌詞語的把握很是細微:詩中幾個詞語頗值得玩味。“屠”字通常意義為“殺戮、誅殺”之類的意思,此處為“消除、消散”之意。徐昌才先生對詩歌的詞句“屠得熱浪”,也有獨自的理解:“超常搭配,於清風而言,熱浪滾滾,暑氣灼人,清風無力,清涼無存,相比之下,風無力,熱不退,消除不得,哀哀無告;於詩人而言,則希望風掃狂熱,帶來清涼,心之憂慮焦急,心之煎熬難受,宛然可睹。”這樣細致的解說,無疑為讀者賞讀宋詩,對詩歌意境和思想性的把握起到了很到位很徹底的關鍵作用。所謂“活”是指聯係現實,聯係生活,聯係自我,以我注詩,以詩注我,把宋詩講活講透。徐昌才先生在賞析宋詩時,處處講究活讀活析。如他在賞讀劉攽《新晴》時,就從意象入手,細加品味。賞“青苔”,聯想到劉禹錫《陋室銘》:“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突出清靜自在、淡泊名利、自成天地、樂趣無窮的意境。賞“清風”,聯係詩人自己另外的寫風詩作,聯係唐代詩人唐薛能、李太白以及清代詩人的詩作,旁征博引,信手拈來,涉筆成趣,博學多知,讓我們充分感受宋詩真意,深刻理解詩人情感。所謂“美”是指賞析亮點多多,引人入勝。徐昌才先生賞析宋詩不呆板,喜歡加入個人生活感悟,所以他自稱是悟讀。但是這種悟讀,往往增加了對作品“美”的享受和理解。如他《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文中,對杜耒《寒夜》“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的品味,聯想白居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詩意對比賞讀,又聯係作者自己的生活體驗。“筆者讀到此處,總是想起家鄉的烘腳暖手的風籠來,用竹篾編織而成,呈圓柱形狀,上大下小,上有提柄,內置一火缽,冬天可以在缽內存放火種、木炭。小時候,每到冬天嚴寒季節,奶奶總是大清早就給我們姊妹準備好了炭火木灰,我總是隨夥伴們提著風籠去上學。在學校,冷了即可以烤烤風籠。至今想來,那份溫暖,那份親切,還打動人心呢。我沒看見過竹爐,但我讀此詩卻由竹爐聯想到了小時候經常使用的風籠,進而體會到長輩對小孩的仔細嗬護,體會那種新奇有趣的生活。我想,這或許就是葉嘉瑩先生所講的詩歌的生命感發吧。”一大段美好回憶的敘述,增加了讀者對作品理解的厚度和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