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虛註:廟戰者帝,神化者王。廟戰法天地,神化法四時。故政修於境內而遠方慕其德,製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為劍,豈直太阿、幹將比哉?趙文王之喜劍傲吏,所以進說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殺者也。古有寶劍名日含光,視之不見,觸之不覺,影無曲直,響無清濁。匣於廟堂之上,則威懾四夷;用於敵國之際,則一童子佩之,卻三軍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虛,開之以外漠,運之以無形,發之以無作,進退而鸞舞麟振,屈伸而鳳騫龍躍,又何事乎杖禦長短,敦校遲速,擊搏腰領,斬斫死傷而弗休止耶?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劍者,一夫之勇,象於闕雞,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萬乘之國哉?
劉巢註: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己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莊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說客之言者,蓋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薪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壞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莊子一言而絕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鬢、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說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眾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衛,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則莊子之說劍似求合矣。益自盜壞、漁父皆非己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跡而求,豈知言者哉!
鬳齋雲:垂冠,不高其冠,如世所謂烈士巾。曼胡,麤魯。短後,不襜也。語難,以語相詁難。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發後、先至,將擊以匿之勢。敦,斷也,以劍相擊斷。鐔,劍刃。鋏,劍把。四時五行日月陰陽,皆順造化自然之意。上次浮雲,下絕地紀,形容其所用廣大。三繞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既感悟不用此戲,劍士皆退服自斃於所居之處也。
褚氏統論:南華立言明道,高越九天,深窮九地,闢闔造化,鬼神莫測。及其引事物以為喻,則不出乎人間世之談,而玄機妙義隱然於中,有足以覺人心救時弊者。《說劍》一篇,辭雄旨微,鏗鈞千載,豈浪嗚哉!《漢書》司馬氏在趙者以傳劍論顯,則劍衍其來尚矣。故漆園借此以發胸中之奇。或者泥於形似,遂認為說客縱橫之論,經意一失,指夜光為魚目者有之。伯秀不揆淺陋,竊考南華所以言之旨,申為說雲:趙國,以喻一身;文王喜劍,心牽於利欲之譬也;太子俚息之,猶誌有所覺而不能製心之失;求莊子止王所好,喻推理以勝之也。所陳三劍,言其理有優劣,具眼央擇差等見矣。十步一人,言其鋒莫當。千裏不留行,言其用捷速。養神之全者,似之。天子以鄰國為固,諸侯以賢士為幹,庶人恃匹夫之勇耳。以趙王之尊而好庶人之劍,是昧德性之至貴,趨物欲之至卑。日夜相擊於前,又惡保其無損國雞之喻,卑之甚也。欲有以救其失,而復其初,非繩以至理不可,及其理勝欲消,所存者正性,則翻毒刃為神器,亦無所事乎心矣!此由失以求復,不免艱難而得之,是謂勉強而行,成功一也。所雲天子、諸侯、庶人三劍之等殊,喻察性之厚薄,趨向之高下而成功有優劣也。古之君天下、神武而不殺者,皆得此劍,以神其用,豈直太阿、幹將比哉!於是趙王繞食而不養,禮義悅心,芻豢有不足美者。使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言心以動虧,性由靜得,得性者復吾本來之真,亦由無所得也。趙王不出官三月,則能守之以靜,養之以虛,成性存存而不變矣。劍士皆服斃其處,以喻即時心死,蓋工技者去,和技者息,回視所謂神器亦與之俱化,又何有天子庶人之別哉!從太子之請而辭其幣,與魯仲連存邯鄲而不受千金義同。卒能止趙王之戲好,而安其國,茲又寓治道於其中而不廢也。蓋南華痛憫世人耽於物欲,失性而不自知,故創為是論以明復性者在乎中有所主,防欲如雙,心纔有覺,即推理以勝之,不待乎劍士夾門曰夜相擊然後求夫善說者以止之也。此寓道於技,以立言而解者,往往以外象求合,使正大之理為之久湮,併陷至言於辮者之囿,可為太息。茲因鑽研至極遂悟,反流歸源,庶符立言本意雲。子玄於是經得其心髓,雄文奧論與之並駕爭驅,獨此篇不著一語,使人深造而自得之也!恐或者於此乎政疑,故不得不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