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陽第一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日: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瓦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道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郭註:王果言公閱休之為人以抑彭陽之進趨而已。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幹上也。苟盡,故德薄而名消,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聖人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為貴,故其家人不識貧之何苦;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為高。不以為物自苦,通彼而不喪我也。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望風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間靜而不二。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呂註:公閱休,無求如此,宜其為王所信。神者,人心之同,可以窮而入之。夷節自謂不能入,而其所與交固已顛冥於富貴之地。相助以消,言其德不長而日消。凍在冬而假衣於春,暍在夏而反風乎冬,言求之無得也。楚王嚴暴,非佞人正德,莫之能撓,欲我言之非所能也,唯佞人能撓君之正,唯正德能撓君之邪。佞人,夷節。正德,閱休也。我樂而忘貧,則家人亦忘貧,道尊德貴,爵祿不足以為高,則王公化卑矣。飲人以和,其德足以沃人心,無所事於言矣。並立使人化,無所事於勢矣他父子歸居,不廢人倫也。一間所施,無唷唷之悔。人心若是其遠,則解其繆矣。閱休之為人如此,可以言之於王而必信,故日待公閱休。

疑獨註:魯人彭陽,字則陽。夷節,楚人。王果,楚大夫。公閱休,隱者也。夷節無夭德而有俗知,不能以神道自許,顛冥於富貴之地,固足以消子之德,非助子也。譬凍者假春為衣,暍者俟玲風禦暑,言求王果之助,非所急也。況楚王為人,威嚴如虎,若不入之以佞,則必化之以正也。聖人雖貧而樂,故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不以爵祿為顯,使王公化高為卑,於物無逆,與之為娛,未嘗言而人飲其和。與人立而人化其善,使人人父子各宜於歸居。守一而無事,道自施於人,故與世俗相遠矣。不若釋楚王而從閱休也。

碧虛註:則陽求見王為利祿之計,王果引隱士抑責競之心。無德而有知,尚文去質也。不自許,以之神者,舉指欺罔,心神交固而湮況乎嗜欲也。救凍暍者人事,待春冬者天時。王果任天時而不從人事,所以救則陽之失也。老萊之妻織畚,伯鸞之婦賃舂,家人忘貧也。魏文侯尊段幹木,漢光武交嚴子陵,忘爵祿而化卑也。與物為娛,則同塵而不溷。與物樂通,則和光而不耀。不言之教,煖然似春,鎮以無名之樸,而使人自化。德化有序,人安其居,其道簡易,無所施為,而趨進者弊弊焉以幹祿為事,與有道者之心相遠去矣!

《鬳齋口義》:神,乃我之自然。顛迷富貴,不知有自然之神,是不自許。此相率而自損之道,故曰消也。凍者得衣,則煖如春。暍者得風,則玲如冬。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不足。彭陽好進,是其不足,告之以隱退,如執熱而濯,當寒授衣,將有補也。佞人正德,謂真小人方能屈撓其身以事之。王公忘爵而下士,化尊為卑也。窮理自娛,與物無孩,自保其真,不言而悟。如以至和飲之也,並立而人化,使人意消也。彼其,猶《詩》雲:彼其之子。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則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所施問暇,殊不容力,言在家在鄉各得其和。閱休之德與彭陽相遠若是也。

褚氏管見:王果言夷節之好進,不能為公閱休之行,而二人者皆楚王所愛重也。今則陽以榮進為心,故求薦於夷節。夷節弱於德強於知,不知內有神者可尊,而外迷於富貴,非以德相助,徒取消爍耳。猶假衣於春,何足以救凍?反風乎冬,何足以救暍?違宜背理,求之無益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人性本善,無有不可,至於神者有得於己而信之篤然,後能自許。令夷節貴競若此,是不自許以之神也,況楚王嚴暴,非夫姦佞之人及德之正者,不足以撓動之,蓋行之善惡不越此二途,子何不捨惡趨善,從閱休以跡,庶乎可久也。故聖人已下,叔閱休之德,足以化物,而一出於無為。至若不言而飲人以和,並立而使人化,非聖人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