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無鬼第五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放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日:古之人乎!跡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放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以不知,至矣!跡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束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鎰,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跡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跡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郭註:聖人無言,所言者百姓之言,故日不言之言。苟以言為不言,則雖言出於口,固為未之嘗言。今將於此,言於無言,宜僚、叔敖息訟以默,澹泊自若而兵難自解,苟所言非己,則雖終身言固為未嘗言耳。是以有喙三尺,未足稱長,凡人閉口,未是不言。彼謂二子,此謂仲尼。道之所容,雖無方,大歸莫過於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非相同也。而道一也,知非其分,故辮不能舉。儒、墨欲同所不能同,舉所不能舉,故凶也。海受物無所辭,故成其大。聖人汎然都任,有而無之。鎰所以名功,功不在己,雖鎰而非已。有令物各足,故實不聚,功非己為,故名不立。若為而有之,則小矣。賢出於性,非言所為,夫大愈不可為而得,唯自然乃得耳。天地大備,非求之也。知其自備者,不舍己而求物,故無求、無失、無棄也。反守我理而自通,順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不為而自得故曰誠。
呂註:三人不同時,亦是寓言。所謂不言之言,非無喙也。誠如二子所為,則雖有喙三尺,猶為不言。彼二子所為,是謂不道之道。此仲尼之不言,是謂不言之辯,世豈知之哉!德所不能伺,辯所不能舉者,固無名也。止乎無名,則吉祥之所止;否則名雖若儒、墨,不免妄作,凶矣。道之在天下,猶百川之於海,受之而不辭,聖人並包澤物亦如之,不知誰氏。無爵無鎰,此聖人無名,所以為大也。夫以善言為賢,且不可,而況為大?豈在於言乎?則知之所不能知者,辯固不能舉,而有不言之辯也。聖人不為大,為則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道之所一,德不能同,而有不道之道也。天下所以大備者,固無求而大備也。人亦莫不有所謂大備者,誠而已矣。誠則無求,無求故無失無棄,以其足於己,不以物易之也。大人者,知在我之萬物無不備,故反之而不窮,長於上古而不弊,故循之而不摩,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不為而成者也。
疑獨註:古者飲食必祭,示有所尊。叔敖、宜僚侍宴之次,受酒而祭,欲仲尼有言以教之,故曰古人皆於此會同之時而有言已。仲尼嘗欲無言,故曰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蓋欲知其言出於不言也。楚白公勝欲作亂,殺令尹子西,二人皆遣使召宜僚,宜僚正弄丸而戲,不顧二使者,二人皆不得宜僚,各解兵而歸。叔敖閑燕高枕,執羽扇而自得,使敵國不敢侵,折衝千裏之外。仲尼引二人無為而息難,以證不言之意。此言出於不言,雖有喙三尺,亦不害於不言也。彼無言無為,是謂不道之道,常道也。此言出於不言,是謂不辯之辯,大辯也。合衆德而歸乎道,道能同之,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則默能舉之,辮不能舉也。以德相勝,以言相高,名同儒、墨者,不能慎密以固其命,凶斯及之。海之所以為大,以其無所不納;聖人所以為聖,以其並包天地而不知誰氏,莫之爵而常自然。鎰因功立,功成弗居,則無鎰矣。生無爵,故實不聚。死無鎰,故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善守者不嫌於不吠,士善行者不嫌於不言。夫言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此孔子欲無言之意。備者,足於用,求則不足也。天地無心於萬物,萬物自盈天地間,此所以為大備;有求而備,備之小者也。欲知大備,須知無求,無求則無失,無失則無棄,然後不以物易己也。能反己,則能循古,不越乎誠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