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雲:正言若反。此有道者所以異於俗,而能處物不傷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裏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謂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綠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郭註:善中則善取譽,理常俱也。任其自然,天也,有心為之,人也。工於天,即偎於人矣。全人,即聖人也。蟲能守蟲,即是能天,都不知而任之,斯謂工乎天。威以取物,物必逐之,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將安在?畫所以飾貌,刖者貌已虧殘,不復以好醜存懷,故栘而棄之。胥靡無賴於生,故不畏死。復謂不餽而忘人,不識人之所惜,無人之情,自然為天人矣。彼胥役形殘而猶同乎天和,況天和之自然乎?出怒不怒,出為無為,此是無能生有,有不能為無之意。平氣則靜,理足順心則神,功至綠於不得已則所為皆當,聖人以斯為道,豈求無為於恍惚之外哉!
呂註:經中有天人、神人、至人、聖人,此又有全人焉。聖人者,逃變化,雖工乎天而拙乎人。全人則又出其上,故工乎天又很乎人也。趺行喙息,群分類聚者,蟲能蟲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蟲能天也。全人之所惡,惡人之天也。人之天,則知其不知所以然。天之天,則忘其不知所以然。夫不知其所以然,猶且惡之,況天乎人乎而擬議之耶?雀適羿鈴得之,威也,彼不適者則非威所得。以天下為籠,則萬物畢羅而無所逃,況於雀乎?唯深之又深而能通天下之誌者,斯能以天下為籠,是故有若伊尹、百裏奚者,皆莫逃焉,以其所好籠之也。介者,以外非譽,猶能栘畫而弗循。胥靡以遺死生,猶能登高而不懼,況夫能忘人?宜其復謂而不餽也。玩習至於再三,而不能忘人之所不能不愧,忘人因以為天人,明所謂天人者不止於忘人,忘人為之因而已,此則同乎天知者,宜其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也。夫怒常出於不怒,為常出於無為。不怒無為,則未始有物,而物所自出也。氣者,虛而待物,人不能平而暴之,故不靜。誠能平其氣,未有不靜者。心於人則神也,人不能順而滑之,故不神。誠能順其心,未有不神者。有為欲當誠己者也,躊躇以興事,豫若冬涉川,皆不得已之義。
疑獨註:以威得人,所獲者少;以心得人,所獲者衆。以射取之者,威也。以好籠之者,德也。伊尹好調鼎,負鼎以幹湯,湯以庖人籠之。百裏奚好服五色羊皮,秦穆公以五色羊皮籠之,故各得其心而為之用也。介者,小人,畫以飾外,小人已忘形骸,外非譽而不倦服。習至於有成而不餽其師,是忘人道也,由忘人道因而自以為入於天。人不免一曲之蔽也,未能忘己則有所擊累,敬之則喜,侮之則怒,唯同乎天和者,喜怒不由敬侮而發,而繫天下之治亂,若武王一怒而安天下,此怒出於不怒也。出怒既不怒,則出為亦無為,故不暴其氣而性靜,不逆其心而神全。欲事無不當,則綠於不得已,此聖人應物之道也。
碧虛註:工取中者拙乎藏譽,妙自然者疏於人為。天人之跡俱泯,斯為全人也已。禽蟲多自名曰能蟲,飛走不相代日能天,全人惡天,不以心緣道;惡人之天,不以人助天;又豈顧人之譽工而毀拙者!禽誤入羿之般,士固入國之籠。羿得禽則威,羿威而禽斃;國得士則昌,國昌而士勞。一得一失,自然之理,如伊尹、百裏奚皆未能無心忘好,故為成湯、穆公所籠;若心無所好,豈可得而籠耶?夫飾容者喜譽,責生者懼亡,復習玩好而不餽遺者,忘棄人事也,綠習成性,因以為天然者,亦猶介者外非譽,役者遺死生矣。方其戮辱之時,何情及於喜怒哉!性同乎天和者亦然,有怒而不出,則蓄而愈怒,出之則廓然不怒矣。有為而不為,則沮其欲為,為之則曠然無為矣。由於本性無怒無為故也。平氣靜照則何所怒,順心安神則何所為,其動也緣於不得已,則當於事情,此聖人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