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疑獨註:死生物之至大,能無死生,則餘物不待無而自無。故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其次有物而未有封,未忘死生為有物,猶未至於彼此封疆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離俗學道,已有封矣,猶能知彼我異情、任其自是自非,而無是非也。夫 道體渾淪,本無彼此,是非既立,各止一隅,此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有愛則有惡而彼是具焉,君子論道本以救虧,而言有所彰更成分別,故莊子於此不定成虧之有無,得意忘言,有在於是。古之聖人極高明則寂然不動,此昭氏之不鼓琴也。道中庸,則感而遂通,此昭氏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三子之知皆近道而未至,然其藝衛之盛載之末年,言終身不悟也。不盡性則滑,不窮理則疑。耀者,光之散也。聖人之所圖,不在於覺而在於妄,故寄之眾人之常用而能不昧也。陳詳道註:太易者,未見氣也,而體之者以為未始有物,至矣,盡矣!太初者,氣之始,而體之者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太始者,形之始,而體之者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益以生死為喪反者已。犯於物而未離乎道,故未始有封。有封者,德也。以無有、生、死為首、體、屍者,已囿於封,未涉於事。故未有是非,道未嘗虧,而虧於是非之彰,愛未嘗成,而成於道之所虧。道,樸也。是非,器也。器成,則樸毀。道,江湖也。愛,濡沬也。江湖失,則濡沬與,此成虧之所以長相仍,而莊子亦不定言其有無,在人以意求之。夫不資物而樂,天樂也。資物而後樂,人樂也。昭文、師曠、惠子之樂,皆不免於資物,其好徒異於眾人。身之所欲明者,卒於似是而非也。幾物未嘗無成,亦未嘗有成。以俗觀三子之衛,則無不成,此所以耀矣不光而天下為之滑疑也。

陳碧虛註:未始有物,即遊於物之初,謂隱幾者也。其次有物而未有封,咯然喪偶之謂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吾喪我汝知之乎是也。是非彰而道虧,道虧愛所以成,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文、師曠、惠子之技,性所長者,而欲使性短者明之,則知盡精竭,不能兩得也。大意在乎自明、自治而已。若以明示他人,皆常技者也,安可謂之成哉?聖人以精奇卓異之事為燴亂非常,故規畫限域,處物之分內,而寄諸自用,則三子之技,各有所明矣。

趙虛齊註:《 列子》日生物者則不得謂之無,無極而太極也。有太極則有陰陽,是謂有封。陰陽分而剛柔有體,善惡生焉。喜、怒、哀、樂未發,則未始有物。謂之中,則未始無物。喜、怒、哀、樂,封也。中節、不中節,是非之彰也。中既發,則性動而情矣。愛者,情之根本。有動靜,則有成虧矣。昭文之琴,非師曠不知其音。惠子之辯,非莊子不知其旨。三子各造於妙,而不鼓之鼓、不聽之聽、不辮之辮,益未之知也。故莊子後之。莊子自謂所以異惠子者,我之所明異於彼,彼於不足明而明之,雖肆堅白、同異之辯,終於昏昧不明。若昭文之子,不知無絃之玄,終於無成而已。如此而謂之成,亦可謂之不成,亦可皆不係乎其真。是故滑亂、疑惑之中而明出焉。聖人之所尚也。

《庸齋口義》雲:此一段,固是自天地之初說來,然會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既起,便是有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惡、喜、怒,便有是非。未能回思一念未起之時,但見胸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成。及此念一過,依然無事,便見得何嘗有成虧。若能如此體認,皆是切身受用。先說成虧之理,卻以鼓琴喻之,繼以師曠、惠子,三子之技皆有盛名於世,以終其身。三子之好,自以為異於天下,故誇說以明之,而聽者不能曉。故終身無成。堅白,公孫龍之事,莊子卻以為惠子,但借其分辮堅白之名耳。滑亂而可疑,似明不明也,言聖人之心所主未嘗著跡,故所見若有若無。圖字,訓欲。聖人之所欲者正若此。所以去其是不用而寓諸尋常之中,此之謂以明。古之人貴真知而遣妄知,去滯有而存妙有,所以保性命之真,全自然之道也。人心澆漓,世道愈降,有物以窒其虛明,有封以限其疆域,物我對而是非彰,是非彰而道虧愛成也。果且有無成虧乎哉?又重提唱以警省人心,俾悟夫齊物之本旨也。夫成虧者,物之粗逵,信能復乎無物,何成虧之有?昭文鼓琴之至精者,以其未超乎形、聲、度、數,故不逃成虧。枝策謂以杖擊樂。據梧者,隱幾談論。此師曠、惠子之所長,各以其能自是,至老好之不衰,非唯已好之,又將以明彼,不度彼之所宜,徒強聒以求合,以至昧然而終,莫覺莫悟。而文之子又以綸終,終身無成。明前三子成於技而虧於道,固自以為成。文之子既虧於技,又虧於道,亦自以為是,言彼是之各偏,成虧之無定也。滑疑之耀,謂三子之技滑亂於世而疑眩耳目。故聖人之所圖,為此不可用而寓之於常道,求以漸復其初,是謂善用其光而不耀者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郭象註:今言無是非,不知其與言有者,類乎?不類乎?謂之類,則我以無為是,彼以無為非,斯不類矣。此雖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則與彼類矣。故類與不類,相與為類,與彼無異也。將大不類,莫若無心。既遣其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是非去矣。雖然,試嘗言之,有始也者,言叉有終。有未始有始也者,無終始而一死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齊,斯又忘其一也。有有也者,有有則美惡是非具焉。有無也者,有無則未知無無,是非好惡猶未離懷。有未始有無也者,知無無矣,而猶未能無知。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都忘其知,俄然始了無耳。了無,則天地萬物,彼我是非,豁然確斯也。又不知吾所謂之果有果無爾,乃蕩然無纖芥於胸中也。夫以形相對,則太山大於秋毫。若各據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足於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太山不獨大其大。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大未有過於秋毫。若其性足非大,則雖太山亦可稱小矣。太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秋毫為大,則天下無小。足於天然,安其性分,故雖天地未足為壽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為一也。萬物萬形,自得則一,已自一矣,理無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故謂一以正之。既謂之一,即是有言。一與言為二,一本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謂之三乎?以言言一,猶乃成三,幾物殊稱,何可勝紀?故一之者,與彼未殊;而忘一者,無言而自一也。

呂惠卿註:夫人所以不能遣彼我、忘是非以至於未始有物者,以不知彼我、是非之心所自始也。欲達此理,鈴於其始觀之,故日有始也者。始本無,自有此始,則有自矣。又日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自也。遣之而所遣者不去,亦不免為有所自而已。又日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遣也。既無所自,又無所遣,則我心之所自起,豁然得之。知今之所有者,舉出於無也。唯能知此,則存亡在我,我欲無之不起而已。故日有無也者,然有此無亦未免為有,日未始有無也者,所以遣其無也。日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遣其所遣也。夫求其所始者不可得,又求其所無者亦不可得,則其悟在倪仰之問,膾然自合,故日俄而有無矣,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使學者忘言而以心契之。雖然,吾今所言亦未始有物也,則有謂、無謂吾安得而知之。又使學者知夫言之未嘗有言也。夫唯知吾心之所自起,則毫末、太山、殤子、彭祖以至天地、萬物,莫不起於此也,則小大久近,豈有常體哉?無名,天地之始,苟知此則我亦始於無名也。有我則有天地,故天地與我並生。有名,萬物之母,苟知此則我亦生於有名也。無我則無萬物,故萬物與我為一也。林疑獨註:無言然後見獨,見獨然後不類。今且有言者,欲遣其有,而言出更自為有。遣有歸無以求不類,而遣之則更與為類。故類與不類,復同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然不言則無以悟天下之迷,故試言之。有始也者,有形而可見,見物不見道也。有未始有始也者,見道未忘道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淪,此道之極致。有有也者,非妙有也。有無也者,非真無也。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哉,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然而未能忘言,不得已而有謂,其果有謂乎?果無謂乎?世人所謂小大者言其形,吾所謂小大者言其道。世人所謂壽夭者言其生,吾所謂壽夭者言其無也。秋毫近於無形,以太山言之,足以為大。對無成虧而言,太山又為小矣。殤子近於無生,以彭祖言之,足以為壽。對無死生而言,彭祖又為夭矣。近於無生,故能與天地並生;近於無形,故能與萬物為一也。

陳詳道註:夫道之在天下,無終無始,非有非無;及散而寓於物,則終始相循,有無相生。故自繳觀之,則有始也者,有有也者;自妙觀之,極於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無,斯為至矣。《 老子》曰:無名,天地之始。無者體,始者用也。今先以有始而繼以有無,即用以原其體而已。夫道之為物,無而非虛,有而非實,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故古之言道者,常處以疑似,而不膠於有無,所以遣為言之累也。陳碧虛註:有始,謂道生一。未始有始,混洞太無。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視聽不及,虛之虛者也。此三者叔道,未始有氣。有有,謂物形獨化,塊然自有。有無,謂物形未兆,怕然虛寂。未始有無,謂形兆之先,沈默空同,至無者也。未始有夫未始有無,謂冥寂虛廓,搏之不得,無之無也。此四者叔道未始有形。俄而有無矣,謂道無不在,生化無時,萬物卓然而疑獨,翩然而往復,天地密移疇覺,其有無哉。有謂、無謂,未免其述。欲超二者,其唯忘言乎。趙虛齋註:有始,有有,皆有也。等而上之,至於無始、無有,既以為無而有我者存,則不得謂之無。然則所謂有無,何從而知之乎?天地與我並生,無壽夭也。萬物與我為一,無巨細也。纔說一,即涉有言。有言,即有數。自無適有,不可勝窮。唯無所適,則所謂因是者,亦無之矣。況於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