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杭州城,繁華市井之中,忽然聽得一陣刀劍相撞之聲。聞聲而去,竟是被稱作袁兒的青衣女子和一個公子模樣的人打在一起,公子模樣的人忽然一劍砍在女子肩上,鮮血立時順著胳膊流下,自她白皙的指尖滴落。元笙未多想,扶住女子,拔劍擋下了對方的劍。公子模樣的人瞧袁兒有人相助,收劍走了。女子轉過頭來,看著元笙問道:“你是誰?”
元笙略吃驚,雖僅一麵之緣,卻也絕不至於這麼兩天就完全記不得她。他扶著女子到一人稀少處,轉身一邊等女子包紮,一邊說了桃林相遇之事。女子搖了搖頭,說她什麼都不記得,謝過元笙,便搖搖晃晃走開了。元笙不放心,便遠遠跟在後麵。曲徑通幽,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清水閣這個地方。鮮血為代價,他就這麼冒冒失失闖了進去。“殺了他。”閣主就這麼冷冷地說了三個字。青衣女子提劍刺向元笙,卻突然停了手。眼前站著的人,好像認識自己一般。女子轉過去看著閣主:“這人救了我,勞煩閣主放了他罷。”閣主問她:“你是我的人,不聽我的話,自己可知後果?”女子點點頭,自去領罰了。後來元笙打聽到,清水閣須人人聽命於閣主,否則便是切手指割耳朵一類事情,等到廢了,便被毒死,再招新人。新人入閣,須飲一碗湯藥,忘了之前的事情,一心為閣主效力。出於如此森嚴的規矩,很少有人主動入閣,多是走投無路者或欠了什麼債無力償還者,隻是這些前事,入了閣,也就不存在了,倒也不失為一種新的開始。
真正認識袁兒,卻是在顧家的布店中。元笙去做一條新的長袍,正遇著青衣女子帶著一張單子打點閣主吩咐事情。女子左手果然少了小指。等候時,元笙邀了女子一同散步,方正式知她名為袁兒。悠悠垂柳,輕輕湖水,元笙輕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元笙想撫琴與姑娘聽,可惜弦斷了。”袁兒取下身後袋子,裏麵竟是桃林相見時她手中的弓。她說:“袁兒什麼都不記得,這把弓始終帶在身邊,卻不怎麼用。這弓弦奇細無比又富有韌性,不如送與你做弦罷。”
一曲《瀟湘雲水》。元笙抬頭:“姑娘以為如何?”袁兒一笑:“大氣的很,卻不應景。”自此,二人便時時在此處見麵。元笙撫琴,袁兒就靠在柳樹旁聽得出神。
“我想要回我的記憶。”一日,袁兒突然說。
“丟去的記憶,如何回得來。”元笙總是很平靜。
“聽水閣中人說,閣主密室的櫃子中,都是小瓶,瓶裏存著人們過去的記憶。我想去偷出來。”
“太危險了,不妥。”
“可是我認識了你,我不想僅僅在這裏聽聽曲、說說話。我想和你一同去南國、去西域、去極北……過去的記憶是我們與水閣的契約,拿回記憶,我便自由了。”
第二次站在冷冷的大廳裏,迎著閣主如炬的目光,元笙先開口了:“放袁兒走。”閣主輕笑:“這麼來討人,你當我這是個什麼地方?”元笙問:“如何才能放人走?”閣主說:“不可能。不過你既然惦記她如此,不如你也來為我做事。”兩個人口舌周旋間,元笙拔劍便和閣主鬥了起來,周圍的人欲上前,閣主卻叫不需幫忙。爭鬥中,一人忽來報:“密室被闖入,不少記憶瓶都被打翻了。”元笙和袁兒,最終沒能闖出去。
閣主本欲殺了袁兒,卻突然對元笙說:“叛徒我本留不得,但不如這樣,我饒她不死。要她活著,你須得替我辦事。”元笙看著袁兒被閣中術士以法術隔在一個光籠中,光越收越緊,凡碰到袁兒肌膚便灼傷她。
“在她被燒成灰之前,你都有時間做決定。”閣主淡淡說。
“你想要什麼?”
閣主抬手,光不再收緊,袁兒已被燒傷了多處,疼暈了過去。閣主看著元笙緩緩道:“我要你去給我尋個東西。”元笙說:“你先放了袁兒。”閣主笑道:“你以為我昨天才出生麼?袁兒已經廢了,我且替你留她一條命。你帶著東西來,她便能走。你違抗我,她便是個死。”
袁兒的記憶瓶早已被打碎,她被拖走,關了起來。
元笙講到此處,雙目微紅,語氣依然平靜道:“在此之後的事情,你大約也都猜得到了。我回到這裏,與袁兒竟已是生死兩茫茫。”一隅輕歎一聲,又給元笙倒了酒。
顧小清聽了,覺得是自己讓元笙難過了,又忍不住想,元笙說是去查清事情的來去,怕也是想要拿回乘鸞月要袁兒活過來才好,而世上有這般多的傷心人,如他,再如燕燕姐姐,卻沒有法子讓每個人的愛人都活過來,那麼斯人已逝,這些活著的人如此放不下的執念,無非都是自己的欲望。
注:章節名《碧落黃泉》取自朱彝尊詞《高陽台(橋影流虹)》,原句“碧落黃泉,兩處難尋”意出白居易《長恨歌》中“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