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珠於是招入西院,取出秋痕畫過的折扇,信筆揮來。李夫人倚在案頭,見歪歪斜斜寫道:
鳳陽女子有柳青,柳青選婿輕沙陀。
盤雕結隊蠕蠕主,馳馬快過月氏駝。
我為革牽躍而起,春風陡觸雄心多。
可能從我建旗鼓,雕鞍飛鞚雙蠻靴。
旄頭指顧忽墜地,嫣然一笑舒流波。
人生得此聊快意,嗚呼吾意其蹉跎!
再將那一把扇,寫道:
胭脂索我歌,我歌喚奈何!君不見藥師馬,紅拂馱,蘄王鼓,紅玉
撾?龍虎風雲有成例,鬱鬱居此負名花。籲嗟乎!兒女恨填海,英雄呼
渡河。會當努力中原事,勿使青春白日空銷磨!
癡珠寫完,擲筆而起。李夫人笑道:“先生這兩首詩,好激昂慷慨哩!”癡珠微笑。
柳青、胭脂謝了又謝。秋痕將扇兩邊都蓋了圖章,兩人喜躍而去。癡珠留李夫人吃飯,定更後帶阿寶大家走了。秋痕便住在西院,自此就不回去。牛氏隻教小丫鬟玉環跟定身邊。在癡珠免了往來,在牛氏省了供給,這都是兩邊情願之事。隻秋痕為著初一早的夢,觸起癡珠華嚴庵的簽,總是悶悶不樂,因向癡珠問起草涼驛夢裏碑記來。癡珠從書簏中檢來檢去,總尋不出,就也撂開。
十四這一天,李夫人接秋痕逛燈去了。癡珠一人正在無聊,恰好小岑、劍秋趁著燈月,步行而來,拉著癡珠走了。不多時,到了南司街,便人山人海擁擠起來,還夾著些車馬在裏頭。三人走路,就不能齊集,癡珠招呼兩人道:“這些燈也沒有什麼好瞧,路又難走,我們到柳巷找荷生罷,還聽得有好燈謎。”劍秋道:“甚好,花神廟也有燈看。”便轉入小巷,慢慢的走。
一路閑談,小岑道:“荷生這幾天高興得很。”癡珠道:“采秋是臘月甘六抵家,他從初五起,天天在新屋裏催督工程,要趕二十內收整停妥哩。”劍秋道:“他怎的還有工夫製起燈謎?”小岑道:“荷生住了搴雲樓,適值花神廟今年是個大會,借園裏軒軒草堂結個燈棚,熱鬧得很。他一人夜裏無可消遣,就想出這個玩意來。”一邊說話,一邊聽得花炮的聲,鑼鼓的聲,喧嘩的聲,遠遠早望見園門口燈光輝煌,車馬闐咽。
三人擠進花神廟,瞧了一遍,說不盡銀花火樹,華麗紛紜,又間著絲竹之聲。小岑引路,由殿後小門穿過竹徑,望軒軒草堂來。遙望裏邊亭榭,有掛玻璃燈的,有掛畫紗燈的,草堂門外搭著燈樓,門內卻有木柵攔住。遙望內裏排著燈屏古玩,密密層層,火光閃灼。木柵前鼓樂喧天,人聲震地。幸喜地方寬闊,不然也一步不可行了。
三人轉到堂後,還有好些人在山上池邊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趕月,九龍戲珠。隻見草堂角門空地裏,放著二三頂藍呢的四轎,兩頂藍呢小轎,架著七八對燈籠,都是武營官銜。槐樹下係有幾匹馬,三四個的轎夫,在月下燒著枯葉和花炮的紙烘手。劍秋笑向癡珠道:“這是你東家在裏頭作樂哩。”正說著,聽得門聲一響,一疊連聲的傳呼伺候。三人隻道是官員出來,各自站開。癡珠更站得遠些,暗暗的瞧。
停了一停,火炬百道,手照兩行,引出人來,卻是華妝豔服一群少婦,後麵跟著幾多丫鬟仆婦,都站在門口等轎。燈火之中,隻覺得粉光脂豔,令人眼花撩亂,也不辨得誰好看誰不好看。癡珠遠遠的瞧,好像秋痕在內,便走近一步,留神凝視。隻見李夫人側著臉和一位太太說話,秋痕手牽著李家一個大丫鬟站在背後。小岑、劍秋也已瞧見,向癡珠道:“那不是秋痕麼?”癡珠點頭。劍秋低聲道:“那一位是謖如太太?”癡珠也低聲說道:“站在秋痕前頭。”早是李夫人上了轎走了。
接著,又是一乘四轎上來,聽得那位太太吩咐道:“先把劉姑娘小轎打過來。”便有幾個丫鬟仆婦家人,接疊傳話。一會轎到,便有丫鬟老媽扶掖秋痕上轎。癡珠認得是李家的人。那位太太又看著幾個少婦上轎,就也上轎去了。小岑道:“夢想不到這地方會碰著秋痕。”
三人說說笑笑,沿著路走向搴雲樓。隻見三三兩兩的人從裏麵出來。一隊像是外省的人,就中有一個說道:“這個謎好難猜。”一個接著道:“謎語自好,隻掛在太原城裏,怕一年到頭也沒人猜得著。”劍秋道:“什麼謎,就把我太原一城的人都考倒了?”進得大門,屋內八廟油綠灑金屏門,門上一盞扁的白紗燈,上貼著許多字條,下圍著一簇約有十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