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岸邊,不見船隻,忽聽一聲炮響,隻見得兩岸樹林裏陡起火光,火光閃爍中,呐喊之聲不絕,不知有多少人,隻說大兵到了,便自相蹂躪,鼠竄逃生。這一百多名兵分頭亂殺。謖如也帶人由西岸渡過來,喊殺連天,賊兵死者不計其數。其餘得命者落荒而走,趕回九袱洲大營,哭訴一切。
此時已有二更多天了。偽元帥、偽軍師嚇得目瞪目呆,半晌,偽軍師方說道:“他來探聽軍情,所帶的兵能有幾多?而且殺了一天,人馬俱已疲倦,他們自然都住在船上。我們領著戰船,殺將過去,還怕不奪回船隻?”偽元帥也說:“有理!”急急的傳令。
偽元帥、偽軍師便領二百餘隻的大船,分作四隊:一隊向采石磯殺來,一隊從左邊殺來,一隊從右邊殺來,一隊留後接應。三隊的船剛駛到江心,陡然對麵起了一陣大風,吹將過來。此時是九月下旬,三更後月光始上,賊兵俱覺得股栗起來。從那星月中望著采石礬前麵,隱隱的泊著數十號的船,並不見有一盞燈光,也不聞有一聲刁鬥。偽軍師、偽元帥四望遲疑,忽聽對岸一聲炮響,那前麵的船都從黑暗中轉動起來。軍師驚道:“不好!又中計了!”趕忙傳令:“暫且停住!”後麵的船絡繹而來,大家得令,俱要回柁,擁擠不開。
那對岸官船早揚帆擂鼓,從暗射明,順著風,火罐火箭如飛的撲將過來。迎麵賊船早已著了。賊中左右隊尚未曾接到暫停的令,聞得對岸四處鼓聲闐然,正在驚訝,但見火焰騰騰,人聲鼎沸,兼著刮刺刺的風打頭吹來,覺得四麵火起,一江通紅,便也灣轉船退後駛來。恰值中隊的船帶著火四麵衝突逃生,卻把左右隊的船也引著了。船中火藥5!著,四麵環轟。那放火的官兵都上了小戰船,盡力擂鼓,大聲喊殺。那些賊船本無紀律,見這樣聲勢,早已不戰自亂,水中火裏,逃避無門。
謖如收隊,坐著原來的小船,從蘆葦淺瀨繞出八卦州下流,渡上岸,將二百名兵分作兩處埋伏。此時約有五更了,謖如站在山上高處遙望,江中火勢兀自乘著風勢向東南門來,烹鬥煮星,釜湯餘沸,想道:“周郎燒曹孟德的一百萬兵在那赤壁地方,當亦不過如是!”停了一停,紅日漸升,天大亮了,再望大江,直同煙海。遠遠聽得有十數匹馬鈴,響得當當的,斷續不絕。隻見一個道人打扮,獐頭鼠目,頭上幾莖禿發燒得焦焦的蓬起,騎一匹連錢驄。一個穿黃色龍袍,鼠首狼顧,也丟了冠,剩個髻子,騎的是個五花驄。後麵跟著十餘匹騎坐,也有盔甲全好的,也有丟了盔的,也有盔甲全丟的,也有焦頭爛額的,也有頭發胡須燒得光光的,也有手足受傷、兩人扶掖在馬上的,大家手上都沒一件兵器。
當下謖如放了一聲手炮,這些人一驚,撥轉馬頭便走。兩下伏兵鼓噪而出,一人—個,用粗大麻繩一起縛住,又得幾多好馬,推到謖如眼前。道人打扮,是個軍師車律格,穿黃龍袍的,是個副元帥赫天雄,其餘都是大頭目。這一班人領著重兵,在九袱洲結寨,扼達廬、鳳之路,接送兩湖、兩江、東西越偽將信息。不想一日一夜,將數百號的船,三萬多的兵,一起陷沒,隻得跑上岸來,如今給謖如生擒了,自然是沒得活了。謖如就乘勢克複了九氵伏洲。
這回用兵,以少勝多,極有布置。隻人心叵惻,見謖如以二百名兵敗了采石礬三萬多賊,收複了九氵伏洲,轉觸人忌。謖如又不善周旋,所以這回大捷,竟不入告,隻說是委探賊情,途遇賊兵,生擒頭目數人而已。以後九氵伏洲又為賊踞,謖如駐紮寶山,凡有陳請,一概不行。想要告病,現格於例,想搬取家眷,又逼近賊巢。隻得日日操練本部人馬,待一年後明經略入閣,力薦提督淮北,才得揚眉吐氣,為國家出點死力。
看官聽著:千古說個才難,其實才不難於生,實難於遇。有能用才之人,竹頭木屑皆是真才;倘遇著不能用才之人,杞梓楩楠都成朽木!而且天之生才,亦厄於數,有生在千人共睹的地方,雨露培成之後,幹霄蔽日,便輦去為梁為棟,此是順的;有生在深岩窮穀,必待大匠搜訪出來,這便受了無數風饕雪餮,才獲披雲見日,此也算是順的;至如參天黛色,生在人跡不到的去處,任其性之所近,卻成個偃蹇支離,不中繩尺,到年深日久,生氣一盡,偃仆山中,也與草木一般朽腐。王荊公所謂“神奇之產,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農野老不複知為瑞也”,這真是冤!在天何嚐不一樣的生成他?怎奈他自己得了逆數,君相無可如何,天地亦無可如何!你要崛強,不肯低首下心聽憑氣數,這便自尋苦惱了!正是:
盛衰原倚伏,哀樂亦循環,
德人空芥蒂,形役神自閑。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