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他總歸不是一個人。

如此說來,九色鹿實乃三不沾。

不算神界仙家之物,不屬妖獸煉成人形, 就連天梯講真也不算他管。以前經過這兒的,都是具備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資格的家夥,他們眼中隻有上行。踏著節奏韻律差不多相同的步伐,行走在既定的命途上, 從來不會,也沒有必要多分一個眼神給他。

日升月落,滄海桑田。大道終隱,六界並出。

如今的修士們——哦,無論妖魔鬼怪人那一方,亦不論修行法門,在他心中都一樣——修士能修到飛升,現今都歸昆侖墟管接待,不歸他。

過上了悠閑退休生活的九色鹿,日常活動也就變成了在天梯上溜達。一個台階一個台階邁過去,再一步一步溜達回來。他不用吃不用睡,不會死,當然,也仿佛沒有生。

看守登天梯由此確實變成了一件很無聊的事,不過他身為九色鹿,腦海深處永遠記得自個兒生下來就是幹這事兒的。需要待在登天梯旁邊,他就老實地守在這一處。漫長的年月裏從來沒誰過來檢查工作,也沒誰跳出來指責他玩忽職守,更沒誰通知他可以就此離開——事實上,他也坦然地承認自己多半無處可去。所以原地待命的他不是多盡忠職守,而是無所事事地看著下界那些熙來攘往打發時間罷了。

看來看去他始終覺得人界最有趣。沒有尖牙利爪,資質更非得天獨厚,分明是眾生中最弱小的一群,卻精彩萬分。短暫的年歲裏求上進,求不敗,求財求福。有的轟轟烈烈,有的百死不悔。當然,更多的無非平平無奇。可他卻看得津津有味,偶爾也會在心裏點評一番。

畢竟通通不關他的事,站著說話不腰疼,更何況他還能躺著。

哦,當然是躺在登天梯上啦。

登天梯自然還在,隻是如今天梯的意義何在?

九色鹿琢磨了很久,看了眼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的白玉長台,用了個下界人類的詞來形容:曆史遺跡。

三千法門九千小世界不過是個虛指,九色鹿在漫長而無聊的鹿生中,曾經去一一數過。可惜看著看著就忘了從哪兒看起的,回頭瞅一眼,又忘了方才看到哪兒,所以最後自己數沒數清他也不能確定。

也就這麽放下了,橫豎心安理得。

九色鹿從沒想過自己混吃等死的日子有被打斷的一天。

那天天氣如何雲多不多之類,九色鹿早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在微涼的玉階上醒來時,有個男人站在他三步前。

對比這千百萬年看過的芸芸眾生,九色鹿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一眼看過去……眉毛委實生得好。

疏密有致,潤朗昂然,遠觀若遊龍乘風。再往下看眼睛,也生得好。

狹長的雙眸,目若深潭,寒而沉蓄。

好是好,就是有點兒過於高冷不親切。

九色鹿不覺抖了抖,身下的玉台貌似又冷了幾分,他立時跳起來站好。本來站在階下就矮這男子幾個頭的九色鹿隻好板起臉來,希望麵無表情能釋放出差不多的威壓不輸給對方。

那人鼻子挺拔周正,正如他腰身般直立不屈。漆黑的眼眸沒有轉動,仿佛目空一切,又似乎專注一心。九色鹿快速掃過他白淨的麵龐,再看看那雙極薄的嘴唇,心想這麽個冷峻神清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鹿君。”

那人不疾不徐開了口,九色鹿卻抖了抖,總覺得像被那人腰間的佩劍刮了兩刀似的。

“亢宿。”那人又道。

九色鹿歪著頭打量他玉冠固住的黑色頭發,心裏一陣發懵。

啥玩意兒?!他說自己是誰來著?!

亢宿,亢宿星君?!

九色鹿覺得自己蹄子和鹿角都很癢,不曉得能不能同時出擊給這混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