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0月8日。甘肅玉門。
赤金堡的老王家一大早就請來了接生婆,王家媳婦何占信今天要臨盆了。不一會兒,屋內就傳出嬰兒有力的啼哭聲。接生婆的聲音響亮地傳了出來:
——恭喜啊!生了個傳宗接代的……
生活貧苦的老王家人是既高興,又暗暗犯愁:在這兵荒馬亂的災年,添的可是張嘴就要喂的孩子嗬!
隻有年逾四十的王金堂心裏說不出的高興:
中年得子,這也許是個好兆頭,咱老王家的苦日子就快要熬到頭了!
按習俗,他把孩子抱了過來,連帶包孩子用的篩子放在秤上一稱,整好十斤;於是,就給孩子取了一個名:
十斤娃。
十斤娃,這名字聽起來著實雄壯,可因為母親奶水不足,孩子的身材怎麼看都是瘦小。
等到孩子長大了些,按照王家的家譜排號,長輩給十斤娃起了個大名叫:
王進喜。
老王家希望王進喜能歡歡喜喜地去上學,學成之後重振家業、光宗耀祖。
然而,在那個年月的舊中國,名字隻能是個名字,希望隻能成為泡影。
災難深重的民族,還有許多苦難在後麵覬覦著他。
1929年,玉門遭受了百年未遇的災荒,老王家常常揭不開鍋;為了活命,年僅六歲的十斤娃隻得拄著棍子,領著雙目失明的父親去沿街乞討。父子倆受盡了白眼,也難以果腹,有時還要防備有錢人家的惡狗衝出來傷人。
好容易熬到了年底,誰知道年底的玉門又被暴風雪拉進了寒冷的深淵!
狂風呼嘯著的白天,不時跑過的窮叫花子,跑著跑著,一跤跌下去爬不起來,就成了“路倒”;
不知通往何處的古道兩旁,被冰雪凍成硬邦邦的白骨,橫七豎八地演繹著人間悲劇;那些野狗肆無忌憚地撕扯著屍骨,眼睛冒著綠光,甚至對活人都虎視眈眈。
逃難的人群在寒夜降臨之前,近乎瘋狂地尋找著藏身之處:路旁的柴垛、枯井,抑或廢棄的殘垣、破廟……最好是能混進有錢人家的牛棚、馬廄甚至豬圈,那樣就可以摟著牛、馬、豬度過這個刺骨難熬的冬夜。至於明天怎樣熬過去,誰也不敢去想。
十斤娃依偎在母親的腳邊睡覺,他不時被門外凜冽的寒風驚醒、凍醒。待到曙光照進了柴扉,十斤娃又聽見外麵傳來小夥伴驚恐的哭聲!
十斤娃穿起四處破得漏風的棉襖湊近柴扉往外看去,又不覺嚇得縮進頭來。
原來,早起的小夥伴來到房前屋後的柴垛去抱燒柴、取豬草,將手伸進柴草堆裏,卻摸著了凍死的僵屍,一時嚇得緩不過神,便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等長輩趕了過來扶起孩子,看到此等慘景,也隻能垂頭歎氣。這年頭,死於非命的人太多了,許多餓殍死了沒人掩埋,被野狗拖得到處都是,真是慘不忍睹。
年關就在這個時候近乎不懷好意地臨近。打從糖瓜辭灶,老天就像是借了他的米還了他的糠那樣將臉一沉,劈頭蓋臉下了三天三夜鵝毛大雪!
本來就破敗不堪的村落,著實被這場暴風雪折騰的奄奄一息:
雪借風勢,長驅直入百孔千瘡的茅屋;風假雪威,肆意搖撼著年久失修的柴房!
冰冷的土炕上,早已沒有往日的柴火驅趕寒氣,蜷縮在角落的一家人默默無言。
王金堂早已沒了以往的幹勁,失明的雙目已讓他沉屙纏身;何占信也抱病不起,入冬以來日夜操勞、忍饑受凍,終於擊垮了她的健康。此刻,她痛苦地咳嗽著,呼吸十分困難,可是家裏連買藥的錢也沒有。
隻有十斤娃還是一身虎勁,天一亮,他就一咕嚕爬起來;狂風似乎攜著餘威遠去,大雪凍成的冰淩把屋門都給封住了!十斤娃看了看病倒的二老,安慰地說:
“爹、娘,你們看,雪停了,我鏟雪去!”
母親著急地說:“十斤娃,這不是小孩能幹的活,等我和你爹來鏟吧!”
十斤娃知道:家裏已經有兩天沒起火了,父母都生了病,隻有我是家裏的男子漢,我得挑起這重擔!他顧不得母親的勸阻,拿起鍬把比自己還更高的大鍬,撬斷封住柴門的冰淩,擠出門來,紮進雪窩,就有一鍬沒一鍬地鏟起雪來。
積雪幾乎高過了十斤娃的頭頂,身後卻開出了寬寬窄窄的通道。鏟了將近一個時辰,十斤娃的肚子早已“咕咕”叫個不停;他等不及了,連衝帶撞地闖進了柴草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