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零九年八月下旬至九月上旬,就在台風“克拉莫”到來的前段時間,台林村出現了有史以來最為罕見的高溫天氣。接連十數天,從早晨六點到下午六點,整整十二個鍾,烈日炎炎,無情地灼烤著這片可憐的土地,吸食著它身上點點滴滴的血液和活力。高溫強壓之下,酷熱如魔鬼,村民們驚心動魄,卻又是苦不堪言。
山風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活躍,偶爾幾絲,緩緩而來,宛如壽終正寢的老人,根本無力攆走村民們身上和心中的煩悶。
不過,此時此刻,村民們最在意的,倒不是自己是否過得舒適清爽,卻是那些植種在土壤中的農作物。
長時間的烈日曝曬,土壤中的水分有減無增,村民們擔心,若再這樣下去,所有的水分,遲早都會被抽幹。而他們的心血,那一整年的心血,他們的希望,那一家子的希望,都將付之一炬,蕩然無存。
於是,期待天降一場甘霖,便是這個時候,村民們心中最大的願望了。
可那到底隻是願望,老天爺聽不聽得到,誰都不敢保證。
九月六日,這天下午三時左右,台林村及周邊的一切生命,依然在酷熱高溫之下,幽幽呻吟,苦叫連連。沉重灼熱的光線,如同密織的毛毯,將這整個可悲的領域裹得密不透風,沉悶難當。
舉目望去,連綿相接的數座高山,以往青翠蔥綠的英姿早已不見了身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深黑無澤的憔悴。隱約可見,某些地方,空曠處,黃赤赤的幹癟龜裂叫人心痛;光禿的山石更像個沙漠中的流浪漢,承受著餓渴和曝曬的雙重煎熬,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時,幹燥熱烘的耳邊,傳來的蟬兒“知了知了”的鳴叫聲,那聲音,斷斷續續,單薄無力,仿佛床榻上呻吟的病人,上氣不接下氣,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讓人擔驚受怕。
從高處望去,整個村莊,宛如風平浪靜的海麵,更添幾絲沉沉死氣。
自然,在那幹枯烘燙、熱浪層層的柏油路麵上,偶爾,還有那麼幾個村民,為了生計,不得已頂著烈日,緩緩地行走著,臉上的無奈和苦楚,更顯示出這種沉寂悶熱的可怕。
這時候,如果有哪位村民剛好路過村口處,便會注意到這樣一位奇怪的老人。
他上身穿著件白色格子條紋的短袖襯衫,下身配著條淺灰色的尼龍長褲;他頭上戴著一頂橙黃色的環保旅遊帽,腳上踏著一雙稍微陳舊的淺藍色波鞋;此外,他背上還懸著個不大不小的灰白色旅遊包。
這樣的身著打扮,讓人一眼就能判斷出,這是個外地人。
旅遊帽下,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老人臉孔,顯得頗為滄桑,滄桑中還帶著絲絲風塵的淒涼;腮邊的胡須刮得很幹淨,花白的兩鬢像個傲慢的少年,明目張膽地露在外麵,仿佛是要告訴旁人,他的主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
這位老人,就這樣出神地注視著村口這塊大理石碑。
如果站近一點觀察的話,或許還能發現,仿佛石碑之上,台林村——這三個用規範的楷書格式刻出來的紅色字體,具有某種魔力,什麼時候,已經從老人低垂無力的眼眶之中,召喚出了絲絲透明可見的液體,在強光之下,閃閃發亮。
幸運的是,這種莫明其妙的現象暫時還沒被人察覺,否則,老人必將受到一番刨根究底的追問。
自然,這其中所隱藏的神秘關係,也許就隻有這位老人心中最清楚。這會兒,又聽得老人喃喃自語道:
“台林村……台林村,這就是我的家鄉嗎?我的親朋好友,就在這裏嗎?我回來了嗎?我回來啦,終於回來啦!”
雖是喃喃自語,聲音卻在淒涼中微微顫抖;雖是站在烈日之下,熱火朝天,遠遠看去,整個身影卻顯得孤寂蕭索。
下一會兒,老人慢慢地抬起鈍拙的雙眼,帶著幾經激動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村子的全貌,激動中不時閃爍著驚訝,驚訝裏又夾雜著種種難以言明的感慨。
正是這種錯綜複雜的情緒,一時之間,又將老人帶入往日美妙的回憶當中。
仿佛,他曾經在這裏歡笑過,也曾經在這裏痛苦過一樣。
下一刻,他整了整衣著,麵帶難以掩飾的光澤,看樣子,是打算正式走進麵前這座“殿堂”。可就在他大步剛剛邁出去時,目光卻忽然一晃,仿佛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於是間,他趕緊又把腳收了回去,臉上頓時現出一片莫名的驚色。